安静的光芒，在时间的河川之上闪烁
安静的光芒，在时间的河川之上闪烁
娜仁琪琪格
2013年的冬天，我在策划《诗歌风赏》编辑一卷《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诗人作品选》，在那段时间集中阅读了一些少数民族女诗人的作品，林虹和她的诗歌清晰、明亮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作为一个编辑对一个作者的阅读不同于一般读者，编辑的阅读是带着欣赏与挑剔，而挑剔是走在前面的。读好作品如沐春风，清新、舒畅，凝视眼下，同时也看到了远方。林虹细腻、温婉、安静的笔触，给我带来入一个宁静丰饶而又神秘的世界，像激越的暗流涌出地面，清澈、旖旎而又柔韧地向前奔流，成为山间的溪流，映现着两岸的事物，也映现着四季更迭、日月往复的天光。就在这一束又一束光中，林虹的诗歌闪动着大自然的气息，俊美、明亮，溢出欣喜与淡淡的忧伤。柔情的水，映现美丽的鸟儿，携带着高山与丛林的神秘、茂盛、灵动，且歌且舞，低首、回眸、凝思，顾盼生姿，千回百转。
“时光开始慢下来/此刻/它是我们的/一朵半开的花也慢下来/它安心的欢喜着/我们在童年的草地散步/声音平和，安详/从叶脉上缓缓下落/近处有山，山上有小小的野菊/我们看不见的，都在心里”《此刻》。在这样的语境里阅读的思维开始缓慢下来，在她婉转的歌声中沉潜下来，被她带着走走、停停，侧耳聆听，细心辨识。也就在这恬静、缓慢的时光里跟着她经过了群山、丛林、河流，俯身轻抚含羞草、野菊花、三角梅、蟋蟀，举头看见了金黄明媚的向日葵和繁茂的桂花，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和她一起到了她生活的贺州，她的出生地昭平县仙回瑶族乡，也抵达了她的另一个故乡——茅坪，实现了瞬间万里之遥的游历。从《风从茅坪吹过》一篇细腻、生动的随笔中，感受到了瑶乡的风土文化，被那桃花源般的生活所吸引。在读林虹的诗歌和随笔前，细端详了她的照片，身着一身瑶族服饰的女孩眼睛中蕴藉着温婉的光，那种含蓄与梦幻释放着一种魅力，那一刻我断定她有水灵灵的歌喉，曼妙的舞姿，身上携带着一切原乡的基因、密码、神秘的力与巨大的潜能，也就是说在她娇小的身体里居住着山川、湖泊、泉源、花草、鸟儿，只等待某一刻与宇宙、自然打通了关系就打开了出口开始流淌、绽放、飞翔。2014年4月《诗歌风赏》在中央民族大学举办了一场“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诗人作品朗诵会”，彼时林虹恰在鲁迅文学院作家高研班学习，邀请到了她来参加，当林虹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印证了我在文字与照片中的判断，她低眉婉转，很是灵秀。我认定她是从高山中飞出的俊鸟，娇小的身体里装载着大自然的信息与能量。
一个优秀的诗人，定是带着胎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是说他们是带着使命而来的，是上苍选定的天使，被遣派到不同的地域，在那里出生、成长，吸纳宇宙万物赐予的一切生命的能量，又在慢慢认识眼前的一切，把这些储存记忆，沉潜入生命的库存。每个生命必要经历这样或那样的周折、跌宕、挣扎、对抗、和解；喜悦、忧伤、疼痛。敏感的神经向外打开，准确地接受来自外界的信息，这些外来的强大信息与内在的源泉相撞击、相融汇，而后要开口说话，不吐不快。久而久之，随着能量的不断聚集，成为了自然世界的代言人，替万物言说。而每位诗人必然带着原乡的记忆，那些记忆是种子，时时在生命中发芽、破土、开花，它们也是汪洋的河流，时时要冲出堤岸，汪洋恣意，这就是一首又首诗歌的诞生，带着孕育、妊娠、生产的喜悦、忧伤、疼痛。身体里储存了山青水秀、瑶族人特有的生命能量与文化基因的林虹必然是她的民族、她的家乡选定的代言人，她异禀的天赋，有力量转化为婉转的歌吟。
“松林安静极了∕鹧鸪，山雀，长尾巴的蜥蜴∕在大片斑驳的阴影中悄无声息∕悄无声息的还有我们∕那些在小路蔓延的隐秘∕在一碰就低下头的含羞草里∕暗暗呼吸”《松林》。 她就是以这样细腻、温婉的笔触，赋予那些山林、草木、动物以人的形态、情感，在这样的情境中展开了一幅又一幅美妙的画面。一个好的诗人自然是一个好的画家，诗人不是用画笔、刮刀、纸墨、画布，而是用文字，和精巧的心来描绘一幅又一幅画面，来雕刻永恒的时光。当然，林虹从来没停止在这简单的描摹上，更不是为写景而写景，在她的世界中，山从来不止是山、水从来不止是水，鸟儿不止是鸟儿，花草也不止是花草，这些已与她的生命血脉相连，融汇。正是这碰撞、交融的过程，生命中充满了喜悦与悲辛，疼痛与释然。 “秋色渐渐淡去∕淡去的还有这一日时光∕这沉默的幸福∕是那些野菊花，松尾草∕是慢慢下沉的金嗓子茶∕是我转身时的孤独∕∕很长时间了∕它们像松林一样长在我心里∕山风幽凉，松针落下的声音∕击打着满地的松果∕击打着渐渐隐退的忧伤∕溪水却静默着” 《松林》。恬静、温婉的笔锋，又自然漂亮地完成了料峭的一转，人物出现，而那前半部分成为一个铺陈的场景、晕染开的色调、是情绪的漫漶、是美的基调，让人如临其境，喜欢、爱怜，又久久不能释怀。这就是物我交融产生的激荡心灵的效果。与《松林》这首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林子》《橘色的光》《屋顶的月光》等。
林虹是位辨识度很高的诗人，“在我的意识里，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诗人，很奇怪，所以，我喜欢在诗歌之外，这让我对诗歌包含敬意和爱，淡淡的欢喜和爱着。”正是这种疏离，与满怀敬意的爱与淡淡的喜欢，使得她在这个信息开放，诗歌满天飞，一夜之间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的普天下是“”诗人”的时代很好地保全了自己。写小说、写散文，戏剧却是自己的本行的她，如同精通武学的十八班兵器，有足够的自信使自己独处世外，看着远方烽火狼烟，微抿双唇，轻轻一笑，用一曲笛音建构了“山河”。你看世界就是这么奇妙，那些天天在微信，在各种坛子中秀诗歌，秀才华的人，却一直未能找到自己，那些批量生产的“杰作”样貌太相似了，相似得自己都想不起血脉，谈不清传承。而林虹一直是清醒的，贯穿在她诗歌中的“静” 与“慢”，是一种恬淡，优雅从容，这心性与状态是上天赋予的，更是在这个世界千锤百炼修炼出来的。
贯穿在林虹一本诗集中静、慢、美，除此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舞台效果与戏剧性。在这里不妨来欣赏《在潇贺古道等一匹马》
濂溪水不语
它知道很多秘密
正如一扇雕花的木窗
掩映着深澈的时光
秦时的马蹄声声
哒哒哒哒
蹄声如乐
从窗下飞奔而来
穿过这个叫福溪的瑶寨
穿过她的心里
她在此等候了千年
等一匹马
从黄昏的潇贺古道
飞奔而来
策马的人
披一身霞光
穿越湖南道县
进入富川朝东的岔山口
青石板、门楼戏台
溜的西，啦的咧
蝴的蝴，蝶的蝶
……
歌声处处
唯有她的好
她羞涩，低眉
在濂溪边浣纱
落日沉，箫声起
这样的时候
棉纱未干
米酒在马背摇晃
潇贺古道蜿蜒
过秀水，贺江，西江……
路途那么遥远
野菊，醋浆草，炊烟淡淡
我们走走，好吗
低头，抬眼，浅笑
都是你的好
在这首诗中林虹确实动用了她的十八班武义，先是画面描绘出场景，烘托了舞台的效果，而后是时间的交错，强烈的空间感垂落于幕布，于是策马的人披一身霞光于另一个时空，从天际飞奔而来。接着就是戏台、就是歌唱，就是两情相悦、缱绻缠绵的无尽美好在潇贺古道，在山水间的逶迤风光之上，惊动了野菊、醋浆草，炊烟。你回头品味一下，那歌声原本是瑶族的民歌。也就是说在这首诗中林虹将绘画、民歌、舞台的戏剧性很好地交融在了一起。在此也充分体现了她诗歌的特点，女性的、民族的、日常生活的、个人情感的维度。此时呈现于我面前的一部诗集中的作品，除了写自然、生活，更多的都是情感。一个人从年少到青年到中年一直能把“爱”“思念”写下来是多么难得。那该是多么纯净的心灵！
柔美的事物，通常都有坚韧的品格，这是我阅读林虹的诗歌还要说到的，《钉子》中的隐喻所呈现出来的社会性，“钉子的命运就是钉子的本身”，是的“我不是这颗钉子就是另一颗钉子”，向往自由的钉子必须在你钉子的位置上。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不了对美好的向往、对自由的追求，向日葵的昂首依然坚定不移，鸟儿的翅膀面对向往打开，这些就是入世的修炼与艺术的提取，于是我们看到安静的光芒，在时间的河川之上闪烁，十万朵桂花朵朵都是绽放。
作者简介：
娜仁琪琪格 诗人、编辑，蒙古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型女性诗歌丛书《诗歌风赏》主编，大型青年诗歌丛书《诗歌风尚》主编。参加诗刊社第22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在时光的鳞片上》《嵌入时光的褶皱》。诗集《在时光的鳞片上》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从书。获得冰心儿童文学奖、辽宁文学奖、《现代青年》2015年度最佳诗人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