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我的身体里暮色升起(组诗)

作者: 余秀华 来源: 时间: 2019-06-26 07:47 阅读:

我的身体里暮色升起
 

那么慢。从前一个朝代就开始的凌迟
“那些隐匿了脸部的人知道早就打开的虚空”
我十指对扣,风穿过手掌
 
甚至,我可以跳舞:当我从大地上重新捧起虚妄
然后,呼唤什么就是什么
庄稼,野草,昆虫,难以启齿的羞愧
 
“爱是我心灵的唯一残疾”我对他说
这时候宇宙次序又一次混乱,我一边理
一边哭
 
我不再练习说话。不再跳进月光
不再总想把手上的疤痕掩盖
我知道,直到我死,都不是时候
 
那么疼。血肉模糊却是伪证
我不再练习说话。仿佛又一次改邪归正
仿佛又一次自投罗网
 

风吹了几十年,还在吹


当然,比风更容易拐弯的是命运
这个时刻已经芳草萋萋
他人和我的坟头都呈现葱郁之色
 
早晨的青草,黄昏来临会变一个匍匐的方向
人如果聚集起来也会欣欣向荣
我们用了一辈子从人群里分离出来
却将会用更多的时间
融入进去
 
风也会落在地面上,落在低矮处
许多事物也跟着停下来:纸片,流言,突发事件
一个人在十字路的中间,停下
包括夕光映照的
有了死亡之色的面孔
 
我们从出生就习惯了虚无,包括
渐渐荒芜的斜坡
虫儿无声
 
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人忍不住放声哭出来
此刻,身体里的风慢慢退出
路出成片褐色的石头  

荒野里的一束鸟鸣
 

它是不要命了!

它要把命扔在这深渊。哦,深渊里没有老虎

该下的雨都下了

该死的花都死了

它一声一声地回应了自己

它的回应是执拗地扩散,比死亡更快地

扩散

 

群山寂静

比群山更恐惧地寂静着的是虫鸣

比虫鸣危险的是风声

后来它有了许多分身

后来它旋转着咬破了黎明

黎明在远方 

风吹草低,吹不低草的荒
 

坐了很久,两块云还没有合拢
 

天空空出的伤口,从来没有长出新鲜的肉

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命,一半在根里,一半在草尖

 

风太小,恨倒不下去,爱立不起来

一棵草有怎样的绿,就有怎样的荒,雨淋不进去

风吹不出来

 

一直到最后,两块云也没有合拢

她站起来,身体里全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蝴蝶断下的一只翅膀,从草叶上下滑 

无以为继
 

无以为继,这人世。这遥远的幸福,湖水般的忧伤

那只你命名的天鹅从心里掏出了冬天,滑翔的水域越来越小

必将有一处埋葬让它死得其所,也让它生得其所

 

习惯里,背对背而坐。公园的风又苦又长

说起人生,我们面红耳赤,而爱情一直是一个附加话题

有深重的中药味

 

我们一直孤苦伶仃,包括以你的名字起誓的这个时刻

我已经习惯了半路折回

我的黑暗和光芒都是月光无法劝说的

 

无以为继,这病症。我指望你爱我,但是不与你讲和

与你告别和相聚,你总是又哭又笑

仿佛浓稠的花香,仿佛生死同握,仿佛我非我,你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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