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步：麦地里的乡愁（组诗）
◎乡村不再是我衣锦还乡的地方
炊烟无处寻觅，歌谣随风飘逝
郎朗的读书声，早已被城市的大手掏空
我总是想起那个进城陪读的母亲
和异乡的屋檐下，待价而沽的父亲
他们的笑容多么僵硬，和城市格格不入
和乡村背道而驰
多少灵魂失守，记忆中断，乡音更改
风景一败涂地，汗水失去了价值
青葱的麦苗成了楼群的俘虏
我热望的故里，已无可奈何的沦为废墟
哦，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年代
可我却是心事满怀，忐忑不安
——乡村，已不再是我衣锦还乡的地方
◎我把故乡装扮的恰到好处
破旧，残败，坍塌，凋敝
远走他乡，回首张望，迷蒙惆怅
把生活所迫背井离乡，把少小离家白发苍苍
离愁和别绪，哽咽与彷徨
把尘土飞扬的风景和夜半犬吠的叫声
……这些词汇，统统删去
温暖，故土，丰收，仓廪
麦苗青青，汗水笑容，牛铃摇动春风
把失望转折成希望，把忧虑倒装成深思
陈旧用古朴代替，烟雾用袅袅描述
旧街、老屋、柴门、土坯，这些中性的词汇
我都隐匿的不露痕迹
……我把故乡装扮的恰到好处
◎做一株庄稼多么幸福
看到庄稼我就动情，看到绿色我也动情
他们说，“那些植物……”
我说不，那是麦子还没到抽穗时期
我觉得麦子像一个新婚的女子
如果在季节深处，在田野里
看到一株麦子遗忘在那里
我就有一种钻心的疼痛，仿佛人类做错了什么
犯下了暴殄天物的罪行
做一株庄稼多么幸福
守着相爱的人
始终不说出其中的秘密
◎站在风中……
漂泊多年，我总是想起从前
在乡下，和父母亲一起的日子
那种清贫中的快乐
那份宁静中的寂寞
那时候，我体弱多病
但我的母亲身体健康
我把理想、愤怒、忧郁的歌声，唱的那么苍凉
母亲读懂了我的心思，泪花闪在脸上
为她的儿子，母亲双手扑地，在佛前跪下
为她的儿子，母亲情愿把疾病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忘不了那年五月，我远赴北京
母亲和我在乡村的道路上并肩而行
母亲的一路叮咛，竟然是我和母亲
最后的离别时分。在渐行渐远的目光里
母亲，像一根树枝一样，孤零零的
站在风中……
◎麦子被冻得嚎啕大哭
麦子在严冬就上路了
为了赶在夏末秋初，把青黄不接的日子衔接起来
麦子，冒着大雪顶着酷寒
在冷风里呆了整整一个冬季
麦子知道生活的艰难
懂得粮食的价值
麦子出生卑微，样子有些土气
他笑起来的时候让我想起多年未曾谋面的
脸膛红扑扑的
邻家的那个孩子
麦子习惯了沉默不语
那时候我在乡下，在寒风刺骨的夜里
我常常听见麦子，被冻得
嚎啕大哭
◎嫩绿的麦粒
城市的街头，乡下的女人
把五月的庄稼，青青的麦粒
割下来，蒸熟，高价售出
这在今天的城市，像售出一件衣服一样
一切不足为奇
想起童年
我也曾偷食过绿麦呢
那是饥馑的年代，日子捱不到秋天
斗争台上，母亲低垂着头颅
不是因为羞耻
那些嫩绿的麦粒被割下来之前
正长的欢喜。五月的风漫过坡地
一株株麦穗弯下腰去
像个腼腆的女子，羞怯而妩媚
而现在，把钱递过来
就可以买去
未熟的新麦
价高于成年的粮食
不因为我是一个地道的农夫
我的心，却无缘无故的惊惧于
这种商品意识
◎大棚柿子
这是一片被劫持的天空
这是一块被隔离的土地
在温热的大气里
在迷雾的环境中
在不合时宜的季节
柿子，长出青涩的果实
细瘦的枝蔓上，挂着青葱和生涩
晶莹的露珠，闪动着迷茫和稚气
我无意中伸出农夫的大手
触摸到的，不是丰润和饱满
而是青嫩和瘦弱
——大棚柿子，是谁
让你早熟。是谁让你在严冬
这不合时宜的季节
开花。在开花的日子
又无可奈何的
结果
◎麦地里的乡愁
我没有理由不歌颂他们
那些在烈日下耕耘，汗水里收获
风雨里生活的，泥土里息卧的
和土地相依为命的
我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们宽大的手掌，粗糙，厚重，皲裂
一起一落，完成了一个千年的动作
勤劳和质朴，让文字尽情的赞叹
贫穷和落后，又遭到无可的奚落
他们是人类的基石，国家的力量
他们的命运一贫如洗
他们的理想让人吃惊
他们微驼的背，肩负着生命和梦想
婴儿的健壮，新娘的风采
◎列车经过一处荒村
我深信，时光的列车
如果能回到我们的曾经，那些气宇轩昂的富翁
那些美若惠娟的女子
定然会在某一个荒村下车
然后，徒步走回自己的家中
他们全然没有了矜持和风度
推开庄门，笑容真诚
目光像水一样温存
灶膛里噼啪作响的焰火
可以照亮他们以往的生命
完全可以温暖他们真诚善美的人生
◎苞谷，苞谷，穷人家的孩子
五谷中，玉米是最丰满的庄稼
她高挑的身材
受到了许多人的青睐
但玉米是个不谙世故的倔性子
她迎风而立，不曳不趋
一层层金黄色的装束，守护所有的秘密
她不会让你一眼看穿她的全部
直到秋天收获的日子
直到生命成熟的日子
她才露出金灿灿的美丽
五谷中，玉米的地位一直很低
她甚至不如叫小米的同类植物
但玉米没有因此自暴自弃
玉米的乳名叫苞谷
苞谷，苞谷，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只有那些幸运的苞谷
到了城里，才成了真正的
玉米
◎甘州的月光
请不要在黄昏的时候推开一扇庄门
请不要随意打破乡村的宁静
请不要招来犬吠，也不要引起鸡叫
请不要修改乡村原始的味道
黄泥小屋是幸福的
那个叫招弟的女人
无非是身子肥美，乳房鼓胀，哺乳期春光乍泄
那在乡间是可以原谅的事情
大地如此安宁
麦香渲染的岁月，温暖直达心灵
我坚信，甘州的月光，胜过其它他方
且富有诗意，不同凡响
周步，甘肃山丹人。作家，诗人。写作题材以西部历史散文居多。作品获第二届沂蒙精神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等国内三十多个奖项。作品入编《2012年中学生最喜爱的散文》等多个文学选本。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等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朗诵播出。现居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