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峰：自选诗10首
◎ 又那么值得珍惜
入夜。靠着车窗驰过
一片旷野
倒春寒是黑色的，跨越
这湿冷的黑色
是一些零星的明亮
温暖而隐约
那是灯火，是家
是梦里从不害怕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
缓慢吐出，像一下子
吃进半截纸烟
是啊，眼前又是
多么的遥远
毫无意义，又那么
值得珍惜
◎ 对黑夜没有亏欠
人过中年以后，兜里的
日子越来越少
白天和黑夜，销蚀着我
硬邦邦的骨头
白天似乎就是用来
抬头看的
它总会给你点希望
给你点远方
但更多时候，只会给你点
空空如也
很久了。我喜欢上了黑夜
睁眼是它
闭眼是它
缠绕和抚摸都罩在一起
仿佛出生入死，都不能
亏欠黑夜
◎ 清澈
初春的暖阳之下。几条小鱼
透过海水
观闻岸上人来人往
我端坐离滩不远的咖啡厅
老房子
老家什，一壶老茶
静物之外。还有一架泛着
鳞光的
喷气机正在飞越
我眼里，那是深色的
铸铁的波浪
小鱼眼中，依然是靛蓝的
清澈的人间
◎ 光的一部分
忽如一夜春风来，光里
开满了花
忽如一夜春风再来，光又把它们
送达泥土
窗外，瓣萼飘飞，水里
叶芽低旋
这些都曾是光的一部分
我也是一束光，披着租来的寂静
慢饮一壶春茶。黄昏
把根茎的黑暗
留在杯中；把今天的明亮
还给世界
◎ 在一切到来之前
这片土地失去所有的村庄和房舍
终得以荒芜的称谓
它有了苍茫的弥漫，有了生发的
自由，黑榆
和乌鸦浑然一色，也有了
主人般的恣意
在一切到来之前，我收回
过去的一切
放羊的刘二，簪花堆叠的小路
脏水沟里的夕阳，以及
四月的野槐花
被白色和响亮祭出的一串串
倒挂的黎明
到来不到来，其实它们一直都在
或许离家远了
尊敬也就多了，仿如
首都机场高岗之上的那棵树
巢窠里垂溢出的
越来越灵异的虚轻，像沉默
也像头颅
◎ 以桥的步态
人生多像在缓慢走过一座桥
牵着你的手的人
或温热
或冰凉
但每每到了挥别的大河两端
都噙满热泪
天上有黑夜，地下
也有白天。北斗星和蚯蚓
均以桥的步态
日夜丈量着天上地下无言的
离合悲欢
如今，我也担起这座桥
一头妻女
一头父母
仿如一条弯了不能再弯的扁担
岁月的弧形，近乎齿合
祖父那座
久居于乡土之下的拱桥
花开花落
四季缤纷
◎ 抱紧的救赎
一个初春平常的夜晚
天也冷
花都还没开
没人看星星
没人看月亮
关了灯。和我
同样孤寂的
还有眼瞳，玻璃，以及
那空空的街道
只有远处的居民楼
光亮密集
一窗倚着一窗，像不断
重复的明天
更像日子
挨个抱紧的救赎
◎ 唯独不像拳头
佛手瓜，你依然用十三根手指
藏好隐忍的秘密
你端坐在窗台，见过
春花的盛放
夏雨的滂沱
和深秋凋敝的忧伤
你垂目静思，像落单的小神
禅定的莲花
像刚刚睡醒的香火
之于远方
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又像
乌云的子宫；旷野的额纹
躬耕的耙犁
而唯独不像
一个紧紧攥住的拳头
◎ 注以更长久的沉默
鼓胀胀的春天来了
青柳，白杨
或梳妆，或盛放
再不需要碰碰什么运气
想来就来吧
春鸟于光里逃逸般
快速移动，情欲的影迹
相互掩蔽，覆盖
只有那块背风的崖石被野藤
牢牢锁住，一生
靠紧一个胸膛，一世
躺在一个臂弯
春光依旧赤裸。然而也只有
你那永不颔首的
岩额，会让我
注以更长久的沉默
◎ 我看到的最远处
我看到的最远处，是苍茫
像大桥放逝的流水
追忆只不过是
一枚枚表情调皮，而又略感
羞愧的漩涡
我偶尔也会写点小诗
但已不知如何
歌颂这天上人间之美
简若一剂
小小的毒药，用它来降伏
各种现实的绝望
衰瞳逐日涣散，我看到的
最远处，移迁脑后
那苔色的山，麦色的房
和一些再也
见不到的人。其实，最远处
就一直在我手心里攥着
汗津津的
是中年以后，转身
藏紧的眼泪
诗人简介：王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为波音客机资深机长。获2021年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人奖，2022中诗网年度诗人奖。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品》《诗歌月刊》《星星》《草堂》《钟山》《芳草》《扬子江》《山花》《延河》《诗选刊》《延河》《山东文学》《福建文学》《青岛文学》《特区文学》等多种期刊。出版诗集《三万英尺》《睡在溪边的鱼》《天际线》《下垂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