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瑛:憨汉

作者: 魏常瑛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9-02-15 08:49 阅读:

小河沟村,村前有条清凌凌的小河。村子在小河边长满洋槐树、枣树、苹果树、梨树、杨树、柳树等各种树的坡上。全村共有30多户人家,现在在村里住的不到半数。

小河沟有个特殊的人,周围十里方圆的人都知道他。他叫憨汉,从小大家就这么叫他,现在50出头了,村里人连他的名字也忘记了,至于姓,全村人都姓肖,没外姓。

憨汉从小不爱说话。谁说什么,他就嗯一声。妈妈叫他吃饭,他嗯。爸爸叫他扫地,他嗯。大一点了,能担动两半桶水了,叫他去小河边的井里担水,他嗯一声,把一条半人高的瓷水瓮担的满到流出来。家里人感觉他不对劲,村里人暗地里都说他是个憨汉。但是,无论如何父母还对他抱一线希望。他们村没学校,十岁时爸妈让他去外村的学校上学。

在学校,老师不叫他,他不说话。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男同学对着他喊:

不言传,不言传,

一屁打到黑夜山。

黑夜山,吃糕哩,

爱得狗儿直嚎哩。

他仰起头,两眼放射着怒气,皱了一下眉,弯腰挖起一块石头朝着那同学呼得一下扔了过去。刹那间,那同学的头上便血糊盖此。被打的同学他妈来了,尖声吱哇地喊:“看把我们的娃娃打成个什么了!野狼没主,野狗有主哩,叫你爸妈去!叫他们引我娃去医院!”他脸通红,鼻孔里喷着气,又弯腰挖起一块石头。那娃他妈眼尖,“啊呀”一声,拉着她的娃飞也似的离开了。围观的人悄悄说,这个娃娃肯定憨着哩。从此后,村里村外的人就悄悄叫他憨汉。时间长了,便公开叫了。再后来,在他家人跟前叫了。再往后,当面叫了,大家忘了他的真名。

憨汉念书,每天早早去了,常常看着书,但每次考试都是二、三十分。老师觉得他是个老实娃娃,实属学不进去那一类。老师无奈,只好让他马马虎虎跟着其它同学一起升级。小学毕业后,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他对爸爸说:“我不念书了。”就每天跟在爸爸后面做生活。二十出头,长得身高马大、膀阔腰圆,一身好力气。村里的人家圈窑,基石大,别人俩个人抬还啃哧啃哧半天才能抬上驴拉车。他先把大石头立起,腰一弯抱起,再腰一展站起来,稍微弯一下腰,胳膊伸出去,基石就稳稳地放在车子上了。因此,村里哪家圈窑也少不了他。在哪家,他都干得主家翘大拇指。可就是谁家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25岁时,叔伯嫂子给介绍了个瘸女子。娶回家后,瘸女人倒是整天笑眯眯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一连生了俩个小子。那时搞计划生育,只让每对夫妻生一个,因为他是憨汉,干部们也没深究,只是给他父母和瘸女人讲了些计划生育的政策,罚了点款则罢。

2015年,俩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憨汉家的经济马上陷入困境,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急得瘸女人哭哭啼啼去找娘家兄弟借了些钱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村里人把憨汉家的情况看到了眼里,2016年春天,一致同意评他家为贫困户。

驻村的干部是个姑娘,精明人。用时尚的话说,智商特别高,是一个大学的什么硕士。桃花烂漫时,姑娘来村里,到憨汉家来了。干部姑娘细皮嫩肉,眼睛会说话。一身牛仔服,挂着个皮包,走一步,马尾辫甩一下。憨汉婆姨见姑娘来了,让座倒水炒南瓜籽。干部姑娘不吃不喝,温言软语仔细的询问了憨汉家的情况,憨汉婆姨流着泪诉说了半个小时。憨汉照常不语言,只是眼睛转来转去地看。

干部姑娘听了憨汉婆姨的话以后是看。看了铺盖、仓窑,还看了院子里的猪和鸡。看完,在手机上算。算完,坐下一五一十交待了政府的扶贫政策。憨汉忽然开了口。说:“我拦羊。”干部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憨汉,认真地说;“好啊,那你们就快点把羊养起来。养起来后,我们就向上报。待批了,就会给你们发扶持款。

憨汉婆姨又去娘家借了两万元钱,买了大大小小26只羊。干部姑娘又来了,数了羊,确认是26只后回乡政府作了汇报,向上报了上去。不久,扶持款下来了。

憨汉拿到钱,回来笑了一面,对婆姨说:“5200元。”钱全交给了婆姨。婆姨算了半天,说:“还短一万多,才能还清买羊的钱。”憨汉笑了一下。

过了二十多天,憨汉和小舅子一同去县城卖了八只羊。过了几天,又去卖了几只,第三次卖的一只不剩了。憨汉和婆姨坐在灯下一算,赚了六千。

干部姑娘调到县上工作去了。小河沟的驻村干部成了个小伙子。小伙子留了个时尚的公鸡冠子似的头,穿了个花替恤,打电话时,时不时加几句英语。地里的菜豆荚能吃时,他走进憨汉家,很认真地重复了干部姑娘的做法。走时,也说了和干部姑娘相同的话。

这次,憨汉自己去外边买了26只羊拦起来。

驻村的小伙子再来时,憨汉院子里母羊咩————叫,小羊撒欢满院跳。

不久,家庭养殖扶持款下来了。憨汉从乡政府回来,又把5200元交给了婆姨。

过了一个月,憨汉悄悄去县城卖了几次羊。把羊全卖完了。

九月里,秋风凉。小河沟的驻村干部换成个半老头了。半老头穿着夹克衫旅游鞋,下巴剃的有些青。他来憨汉家时,憨汉婆姨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他们家穷得糠菜半年粮。半老头很认真地重复了小伙子来憨汉家的作法。憨汉仍然说了一句:“我拦羊。”驻村半老头又把扶持家庭养殖的规定认真地讲了一次。

憨汉又买了羊。过了近二十天,扶持款又装进了憨汉婆姨的钱袋里了。

蜡月里,快过年了。羊肉的价涨得老高。憨汉分四次卖了全部羊。那天晚上,憨汉和婆姨盘腿坐在炕上,在八瓦的节能灯下,憨汉笑了一下,把一沓钱递给了婆姨。婆姨数过钱,盯着憨汉看了老半天,说:“几十年了,我还没看开你到底是精还是憨!”憨汉笑一下说:“憨!”

马上就要过年了,天寒地冻,冰封雪盖。县、乡领导来给贫困户送温暖。那些领导把大米、白面、食用油送到憨汉家,然后啦起脱贫。憨汉婆姨怯怯的泪汪汪地叙述了家里有了俩个大学生后,大人娃娃的困难。那些领导鼓励他们勤劳致富。憨汉又只说了一句:“我拦羊。”乡上的领导哈哈一笑,说:“好啊。过了年,你养了羊的话,来找我,家庭养殖有扶持款。”憨汉没言传,看了看那位领导。 

2018.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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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魏常瑛,女,陕西省榆林市人。回乡知青。当过教师,乡镇干部。编辑《绥德文史》等150多万字,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近200万字。其中有长篇小说《大山深处》纪实文学《滨河大道》《无定河之歌》等4部,散文《人生的河流》(与人合作)。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家在线》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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