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琼：猜猜我是谁

　　老A自认为已是心如止水，不，应该是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只是他并不绝望。大半辈子的山村生活，消磨了他所有的欲望和激情。他既无缘升官发财，也不欲停妻再娶。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看看书，读读报，练练字，有闲情的吟几首格律诗，顺心地度过余生。用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就是保保晚节。

老A天生长着两只大长腿，由于行动缓慢，更让人感觉他那两只腿长的有些累赘。鞋子是永远大半码的样子。走起路来，伴随着他缓慢的移动频率，鞋跟总要比脚后跟快半拍落地。在这种持之以恒的摩擦中，袜子当然是受害者。老A的脚后跟常处于半裸的状态。
　　这天一大早，老A提着他那沾满茶垢的大号罐头瓶，踱进了办公室。他走到饮水机前，烧上一壶开水，往罐头瓶里放了一大撮碧螺春。茶泡开来，大有要占领一半阵地的欲望。然后找一张报纸，踱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读一读。等水开了再到饮水机这边沏上开水。这一天不同，老A找了报纸没有踱回自己的办公桌前，而是在饮水机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等水开。也许是头天晚上的革命小酒喝得多了一些，心里烧的慌。
　　宽大的椅背遮住了老A高大但算不上魁梧的身子。同事们只要一进门，就可以看见他那一丛浓密的头发。由于他逍遥的心态，他那一头卷曲的头发依旧乌黑发亮，随便两梳子就能捋出一个服服贴贴的大波浪青年头发型。他两点一线的生活，再加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保养得皮肤白白的，不带一点儿皱纹。若不是他整天把保保晚节四个字挂在嘴上，那些刚参加工作的小朋友们，一定要叫他一声，A哥。
　　老A背对着门坐着。他不回头，也知道有几个人进了办公室，他们都走向了哪个位置。当办公室里的声音渐渐杂沓起来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员也就到齐了。
　　面前的热水壶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快要开了。突然老A觉得眼前一黑，一双温暖柔和的小手挡住了他的视线，耳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欢快的响起，猜猜我是谁！在这五个银玲般的字音响过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在等我猜吗？老A想。继而一阵狂笑，掀起的声浪猛烈的冲击着老A的耳膜，他条件反射般的闭紧双眼，在脑海里飞速地翻看着办公室同事的头像，逐一翻看了两遍，没找到一个配得上这个声音的脸。刚要张口，那双手则瞬间抽离，老A来不及睁开双眼，就像一个失明已久的人，突然见到光明时的胆怯。身后的高跟鞋已经慌乱地冲出了办公室。老A努力地睁开双眼，缓缓地转过身子。耳边的欢笑像意外地吃了谁的一拳似的，统统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张张团成O形的嘴巴。
　　水壶里的水愤怒的咆哮着。老A回转身子倒满了一罐头瓶水，起身踱回自己的座位。那双温暖的小手属于谁？同事们不提，老A也没问。可是老A那沟死水，却被投了一块石子，击起的水波，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终于铺满了整个水面。
　　转眼到了周末，星期六一大早，老A接过老婆手里装满大号饮料瓶的背箩，与老婆一道去学校后面的大山里背纯天然矿泉水。回来时候，他的背箩里除了水，还插着一大把金灿灿迎春花。花儿柔嫩的枝条被开得鲜艳饱满、密密匝匝的花朵坠弯了腰，一条条在老A的后背上摇头晃脑地得意着。沿路地引来了不是人艳慕的目光。
　　一进学校大门，那一帮在球场上打篮球的老少爷们就七嘴八舌的与老A打招呼。
　　老A，今天早上返老还童了嘛。
　　老A，春天都被你背回家了。
　　老A，你心里花比这迎春花还开得好吧。
　　老A只是呵呵一笑，也不接茬，就背着那一背金灿灿的春天进了屋。转身再出门的时候，老A已经换了一身精神线被压得笔直的运动衣和一双全新的运动鞋。手里拿着一个亮锃锃的保温杯。精神焕发地来到球场上。
　　老A，你这是鸟枪换炮了啊。
　　老A，穿新衣服了呀，我们要揍三拳喽。
　　哪是什么新衣服，都是孩子们前几年就买的，一直放着没穿，你们看看都压得皱麻麻的了。
　　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年轻想试试老A的身手，出其不意地把篮球抛给了老A。老A右手向上一伸，手腕一个翻转，球稳稳地抓在了手中，接着熟练地向前跨了两步，到了篮板下面，右手一勾，球进了篮圈。
　　球场上的小年轻们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老A的大长腿一点儿也不是累赘。他们当然不知道老A曾经是教育局篮球队的主力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