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胜:牧牛少年

作者: 王建胜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8-12-27 04:36 阅读:

   

盛夏,蓝天清澈明亮,太阳在天空放射着热光,寂静的田野上热浪在蒸腾。

放牛的人吆喝着,陆陆续续赶着奶牛群向北草甸子走去,阵阵牛鞭子的“啪——啪——”声,在半空中炸响,震鼓着人的耳膜。

梅子迈着轻盈的脚步,手拿柳条棍,赶着大小五头黑白花奶牛走出家了门。一身剪裁得体的淡蓝色衣服,裹着她那纤瘦的身材,她 的肩上,跨着自己用化肥袋缝制的兜子,里面装着一块塑料布和一本书,塑料布雨天披着可以防雨,晴天坐在草甸子上可以防潮,每天放牛时看书,是梅子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了。

生产队东面水库大坝下,梅子的好朋友小莲正圈着奶牛等着梅子。

小莲:“梅姐,你今天咋出来这么晚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梅子:“嗨,中午雇何老四的粉碎机给牛粉料了,忙了一中午,这不刚挤完牛奶,吃了口饭就出来了,中午都没来得及睡一觉。”

小莲:“哈哈,我看你赶牛从家出来咋在道上站了半天呢?”

梅子:“还说呢,这帮牛啊!在家拴着不拉不尿,一赶出来不是拉就是尿,真是懒驴上套不是屎就是尿啊!”

小莲:“哈哈,那叫老牛上道,又拉又尿。梅姐,李三和范老小子他们大帮牛去北甸子放了,咱们去哪放去啊?”

梅子:“咱们去东甸子放”。

北甸子大,但生产队三百多头奶牛大都在那放牧,牛有时吃不饱,却好看管。

东甸子小,四周都是地,不太好看,但牛能吃好。

梅子和小莲赶着牛群走在通往东甸子的松树林带里。梅子有种预感,安子也会来东甸子放牛。

小莲不时回头张望说道:“梅姐,咱们后面有牛,好像是安子家的。”

梅子没有回头,她就知道安子一定会来东甸子放牛的。

女孩和牛群先走在盛夏的田野上,在她们经过的地方,一望无垠的麦田和豆田,在微风中起伏波动,一排排高大的松树和杨树林带,纵横交错把田野分割成一块块巨大的绿毯。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树叶在阳光中轻轻颤抖,树叶的缝隙随着抖动放射出七彩光线。草甸子上杂草茂密,塔头墩子像一个个环形小岛,野花夹杂其间泛出淡淡香味。蚂蚱偶尔从草叶上弹跳出去隐没在草丛里,蝴蝶和蜻蜓闪着五彩缤纷的翅膀,突左突右飞舞。山坡上柞树宽大的树叶,在微风里鳞次栉比地摇曳着,山坡下水泡里,长着高高的芦苇,几只小野鸭游荡在芦苇丛里。水面上漂着一层浮萍,圆圆的绿叶上点缀着黄色的小花,黑色的小蝌蚪摇动着小尾巴,在水边游来游去。

梅子和小莲把牛群赶到目的地,圈到草甸子上,俩人就坐在豆地边看着牛。梅子带着圆形的太阳帽,微翘的睫毛下扑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色洋溢着微笑,双臂盘在膝盖上,静静地仰望天空。碧空如洗,蓝得诱人,蓝得令人心醉,蓝天上不时飘过朵朵如棉如山的积云。

蓝天是那么深不可测,里面仿佛到处都隐藏着梅子的梦想。

梅子瞅着小莲说:“我喜欢蓝色,尤其这种透明的蓝色!莲子,你喜欢什么颜色呀!”

小莲:“黄色!”。

梅子以为小莲在和她开玩笑呢!

“问你正经话呢!又瞎说了”

梅子知道小莲平时大大咧咧,有时没个正形。

小莲:“我说的是正经话啊!你瞎想啥呢?你以为是那个‘黄色’啊!哈……哈……我真的喜欢黄色,尤其喜欢金黄色。”

小莲停住笑声,接着说:“梅姐,你那么爱学习,今年没考上大学,差多少分啊!”

梅子:“我报的是师范大专,差二十多分呢!”

小莲:“那咋不重读一年呢?”

梅子:“哎,我弟弟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家里就我爸一个人干活很辛苦,我爸把我供到念完高中,已经很不容易了。”

梅子:“ 你念完初中,咋没继续念高中啊!”

小莲:“我两个哥哥也都要结婚了,家里需要钱啊!”

梅子:“唉,我上初中时,班就有几个平时学习挺好的同学,因为家里穷,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我要是以后有了钱,一定要尽力帮助家庭困难的学生。”

小莲:“我学习不好,是因为一上课就头疼。我妈说我早知道我不爱学习,还不如当初我下生时,剁巴剁巴喂鸭子算了!哈……哈……”

小莲比梅子小三岁,性格爽朗,爱说爱笑的,性格就像个假小子,不像梅子文文静静。

正说着,安子赶着牛到草甸子了。

小莲:“安哥,你咋也来这放牛呢!”

安子:“这的牛少,牛能吃好啊!”

小莲:“我看是因为梅子在这吧!”小莲知道李安喜欢梅子,故意这么问。

“啊?我…… ”安子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小莲的问话。

这时,梅子突然站起身喊道:“不好了,牛进地了!”只见有几头贪吃的奶牛,已跑到豆地边吃黄豆叶子,安子赶紧跑去甩着鞭子把牛圈回草甸子。随后,梅子和小莲也把后边的奶牛圈了过来。

草甸上长满了黄花,在微风中摇摆不停,梅子看奶牛们老实吃着草,就和小莲去采黄花,让安子帮看着牛。不一会,梅子和小莲各自采了一大把黄花回来,俩人坐在塔头墩上边摘黄花边闲聊着,安子站在一旁手里一边摆弄着鞭子一边看着书。

摘完黄花,小莲起身要走。

梅子:“莲子干啥去?”

小莲:“我不在这当电灯泡了”。

小莲边说边坏笑着跑去圈牛了。

梅子抓了两把黄花用方便袋装上拿给安子,说道:“给你,回家做黄花汤喝,可好喝了。”

安子伸手去接黄花,安子和梅子的目光碰到了一块,梅子一阵心热,脸突地红了,低下头不敢看安子那炽热的目光,安子的目光在梅子拿黄花的手上停住,发现梅子的右手背上分明有一个硬包。

安子:“梅子你这个包是怎么弄得啊!”

梅子“挤牛奶时间长了长的筋包,有半年多了”。

安子:“你每天用力揉,慢慢能揉下去。

梅子:我揉过,太痛了,受不了啊!”

安子:“以后我天天帮你揉,几天就能揉下去。平时再吃点管风湿筋骨痛的药,贴点风湿膏,就好啦!我以前打草时胳膊肘上出了个筋包,后来揉下去了”。

李安边说边抓住梅子的右手,开始用力揉,梅子痛得用力往回抽手,可是却抽不动,李安粗大的双手像钳子一样抓着梅子的手。梅子痛得眼泪流了出来,李安见状急忙松了手,只见梅子的手背被揉得通红。

梅子生气了,不理安子,转身跑去柳树林里圈牛。安子感到自己太粗鲁了,忙追上梅子。

安子:“梅子,真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啊!”

梅子抬起头,眼里闪着泪花,轻轻地摇摇头。安子伸出手指想擦去梅子眼里将涌出泪珠,梅子身子向后躲闪了一下,安子顺势伸出胳膊揽住了梅子的腰,梅子低着头身子向后挺着,额头却一下子贴向了安子胸脯。

 梅子把脸贴在安子的胸前,不由自主地哀叹了一声,她突然想起了妈那傻傻的笑,心里一阵伤感。

安子:“你怎么了梅子。”

安子感觉到了梅子的忧伤。

“没怎么啊!”梅子掩饰着自己。

安子捧起梅子的下颌,飞快地在梅子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安子不懂吻,就这么用嘴唇碰了梅子柔软的嘴唇一下,梅子一阵眩晕,急忙挣脱了安子。

牛群聚在一起边啃草边走,那些恼人的瞎蒙和蚊子围着奶牛叮咬,奶牛不停地甩动尾巴驱赶,又不时扭动脖子,伸出沾满绿草粗拉拉的舌头,舔身上被叮咬的地方。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梅子赶牛回到家,爸去草甸子打草还没回来,梅子栓好牛一进屋,妈就嘿嘿地冲她傻笑,用扫帚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梅子早已习惯了,对妈视而不见。一回到家梅就心情不好,妈精神不好,梅子从记事起就感觉妈和正常人不一样,每天拿着扫帚比划着不停地扫炕扫墙,嘴里不知嘟嘟些啥话,看见人就歪头盯着傻笑,低头自言自语,然后突然抬起头用灰蒙蒙的眼睛瞪着人,样子令人害怕。上学的时候,梅子就不愿意领同学上家里来玩,梅子最怕妈站在自己家门前歪着脖子傻笑,嘴里不时嘟嘟着。

小时候,有一次生产队的很多小孩围在她家门口看热闹,那时梅子刚八岁,感到非常磕碜,特别是他们怪模怪样地学妈傻笑的样子,梅子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梅子站在门口赶他们走,他们哄笑着跑开做着鬼脸喊着:“大疯子——大疯子——”

梅子拉妈进屋,妈死活不肯进,仍不停地傻笑。梅子气急了拿起一块砖头,向喊得最欢的一个叫二孬的男孩扔去,二孬的头上被砸了个鸡蛋大的包。

不一会,二孬的妈领着二孬来了,离老远就吵吵巴火的骂开了,梅子的爸直跟二孬妈说好话。二孬妈才领着二孬嘟嘟囔囔回家。梅子感到非常委屈,一个人躲在小屋里掉眼泪。

梅子从小就没得到过真正的母爱,每当看到同龄的小孩在他们妈妈面前撒娇的情景,梅子就非常羡慕他们,因为妈有精神病,生产队里有的人歧视她。梅子的性格内向,有事喜欢闷在心里,只有和小莲、安子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变得快乐起来。她和安子是小学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李安就辍学下来放牛了,梅子继续念到高中毕业。

安子三岁时,爸帮人家给四轮子打气崩,瞎了一只眼。爸脾气暴躁,平时爱抽烟喝酒。从安子记事起爸妈就经常因一些小事争吵不休,安子爸经常动手打他妈。安子五岁时,父母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性情刚烈的安子妈一时想不开喝敌敌畏死了。

放牛的生活寂寞、辛苦。每天要走三十多里路。放牧时梅子经常带着本书看,尤其是文学书籍,从此欣慰和欢畅代替了寂寞和痛苦,梅子心中时常有一种感叹一种冲动,凝思倾注笔端化成了诗行:                 

晨 牧

玫瑰色的晨曦,

染亮了田园流水。

桔黄色的花冠,

捧献出浓郁香蕊。

 粗看是一片藤蔓,

轻摆玉叶滴翠,

细辨识得出蓓蕾, 

乍开花果欲坠。

牧牛姑娘趟晨露,

撩开那轻纱淡雾。

彩蝶儿迎微风,

绕牛尾翩翩相随。

她轻轻摘下,

一根儿鲜嫩的黄花,

舍不得哟!

把晶莹的露珠儿碰碎。

安子也爱看书,梅子也经常把她看的书借给李安看,但安子爱看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和安子、小莲在一起放牛梅子也爱说爱笑了。可是一回到那个沉闷的家里,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沉默寡言的。弟弟学习成绩很好,也是性格内向,梅子想一定要供弟弟上完大学。

梅子掐一把豆秸,用火柴点着,塞入灶坑里,开始温水给奶牛烫料。今天气压低,犯风,锅灶有点冒烟,梅子赶快用火棍抖开豆秸,弯下腰用嘴对着灶坑口吹气,一股浓烟返回来,呛得梅子直流眼泪。家里的两头猪饿得“嚎嚎”直叫,梅子用桶拌好猪食倒进猪槽里,猪停止了嚎叫大口大口吃食。梅子坐在锅台边的板凳上,左手摸着右手背上的筋包揉搓起来。她望着通红的火苗陷入沉思,今天,安子第一次吻了她,令梅子内向慌乱,不知所措。安子第一次抓了梅子的手,给她揉手背上的筋包,虽然安子有些粗鲁,给她揉得很痛,但她心底还是很感激他,安子就像哥哥一样关心着她。

记得刚毕业下来放牛时,同队放牛的人有时聚在一起打扑克,或是唠嗑消磨时间。梅子总是远远躲在一边看书。后来是李安硬拉她凑手打扑克。有一天,下午放牛从家出来时天还晴着,到草甸后,突然,乌云密布下起大雨来,梅子忘带了雨具,安子把雨伞给了梅子撑着,自己披块小塑料布蹲在树下,塑料布太小了,安子下身全都淋湿了。

记得那天早晨,梅子把奶牛赶到草甸上,发现家里一头奶牛的肚子胀得越来越大,梅子急的不知所措,要赶牛回家,安子赶紧跑过来说:“牛胀肚不能让运动”。他走过去把奶牛牵到树下,让牛脖子高高抬起,拴在树上,然后让梅子在这等着,他快步跑回三里地的生产队去找兽医。不一会,安子骑着摩托和兽医赶到,兽医给奶牛进行了放气治疗。当时多亏了安子,不然梅子家的奶牛就会被胀死,梅子一直很感激李安,渐渐的喜欢上了他。

梅子的爸扛着钐刀打草回来了。

梅子:“爸,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呢?

爸扭着晒得黑红的脸朝梅子微笑道:“下午垛草了。”

梅子:“草都垛起来了吧?”

爸“嗯”着答应进屋了,梅子忙给爸端上洗脸水。爸坐在炕沿上说歇一会再洗,梅子看见爸头上沾着几根草棍,忙凑上前给爸摘了下来。爸头上的白发又多了,梅子小时候就喜欢和爸撒娇,吊着爸那有力粗糙的大手摇晃,爸身上带着汗泥味的气息是厚重的、亲切的。梅子喜欢这种气息和感觉,她把在妈那的得不到的母爱转嫁在爸身上。现在她长大了,不好意思撒娇了,可是仍就时常挽一下爸的胳膊,搂一下爸宽宽的肩膀,她觉得心里很踏实。

妈傻笑着又躲在炕上,用扫帚一下一下扫爸肩膀上的灰尘,爸轻声地说别扫了歇会吧!妈很听话,转过身去一遍一遍整理包袱里的布头和针线,嘴里自言自语,这些是妈每天不厌其烦的活。

早晨四点多钟,天刚放亮,梅子准时醒了,可是梅子蜷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还想多睡一会。

隔壁传来屋门响,梅子知道爸早起来了,急忙起床走出屋门,爸已点燃锅灶,正从牛棚里往外牵牛。

空气清爽,太阳露出半边红脸。爸从奶窖里提出装满牛奶的桶,用扁担挑着去收奶站交奶。梅子家现在两头奶牛出奶,每天近一百斤的牛奶,爸挑着很吃力,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梅子很想替爸挑,可是爸不让她挑,说女孩子家会压坏的。爸忙不过来时,梅子就用自行车在后架子上绑根横棍,一边放一个带盖的奶桶推着去收奶站送奶。

梅子拎着少半桶温水,用毛巾给奶牛擦拭乳房,梅子身姿优美,熟练地给牛挤奶。两头奶牛出奶,她一个人得挤近一个小时,有时爸帮挤,就能快点。过几天花牛就要下牛犊了,到时活就更忙了。随着梅子双手上下有节奏的抖动,洁白的乳汁不断连成一条粗线流进奶桶。奶流撞击桶壁,发出哧哧的响声。梅子挤完牛奶时,太阳已升高了一丈,放射着耀眼的光芒。爸交完奶回来了,开始忙着饮牛,梅子赶紧吃饭,夏天热,早晨放牛要早走。

梅子把牛赶到东甸子时,安子已经赶牛到了甸子。

奶牛们在草地上一口接一口啃草,时而抬起头,鼻子喷出白气,小牛犊子对着大奶牛“哞哞”地叫着。山坡下,一簇灌木丛里,刺玫果盛开着粉红色的花,草丛里野菊花伸长脖子,晃动着黄色花瓣,草叶上缀满晶莹的露珠。不远处松林散发出阵阵松香,和着泥土和草叶的味道一起随着晨雾弥漫。

梅子发现安子的心情不好,一个人坐在草墩子上,把头埋在双膝里,失去了往日的快乐。

梅子悄悄走进安子伏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安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安子忧心忡忡地说:“我爸昨晚打麻将输了钱,一早上去卖店,赊了熟食只顾喝酒,活也不帮我干,我叫他以后别玩了,他骂我,我把酒瓶子给他摔了,他拿棍子打我。”

安子愤恨地说:“我真不想再家呆了,我恨他”。

梅子心里一惊忙说:“你别犯傻了,他毕竟是你爸,有些事你得慢慢劝他,别动不动就急眼,你妈走后,你爸这么多年熬过来也不容易啊!,他心情不好,你得理解他。”

安子用感激的目光望着梅子,梅子就站在他面前,离他是那么近,他感觉到梅子身上那温暖的带有母性的气息,他身不由己紧紧抱住梅子的双腿,忍不住哽咽起来。

梅子用手指轻柔抚摸着安子的头发:“我知道你心里苦,男子汉坚强点,别没出息呀!”

这几天梅子在北甸子放牛,分明感到放牛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令梅子十分尴尬,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放牛人在一起说话,看见梅子赶牛来了,就停止了说笑,梅子敏感地意识到他们在议论她和安子,这也是她不愿经常来北甸子放牛的原因。

有一天放牛,梅子问小莲:“大伙是不是在一起说我和安子的闲话?”

开始时,小莲支支吾吾不想说,梅子一再追问小莲。

小莲:“我说了你别生气啊!他们说你和安子有那事了,还说你妈是疯子,安子和你处对象,将来有了孩子会遗传的”。

梅子非常气愤,但还是由衷感谢小莲的好意,生产队里风言风语,令梅子无地自容,她不愿单独和安子在一起放牛了。梅子躲着安子,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她想见又怕见他。

回到家,梅子独自坐在桌子前胡乱地翻看书,渐渐眼前字迹模糊,她不知道上书上写的是什么了,她是在想妈是怎么得的精神病,这对她至今是个迷,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的会遗传吗?。

妈又在炕上一边傻笑一边自言自语,一遍一遍扫炕扫墙。梅子心烦意乱,站起来冲到妈面前,一把夺过妈手中的扫帚,拼命撕扯,然后重重地把扫帚摔在地上,嘴里喊着:“整天扫啥扫,真气人。”妈被梅子的举动吓坏了,蜷缩到墙角。这时,爸进屋来,梅子看到老实憨厚的爸那张饱经风霜无奈的脸,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哭泣起来。爸一边安慰妈,一边找了一把扫帚给妈,妈这才安静下来又傻笑着自言自语起来。

吃完晚饭,爸走进梅子的屋里,说有事要和梅子说,在这个沉闷的家里,父女俩还是第一次推心置腹地说话。爸用沉重的语调说:“梅子啊!你今年也十八岁了,也懂事了,有些事情早就该告诉你。”

爸一边卷着旱烟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从爸的叙述中梅子渐渐听明白,妈以前不是精神病。一九六三年,姥姥、妈和三个舅舅从山东移民来到北大荒,妈在生产队是支边青年中的妇女班长,妈当时年轻漂亮,非常能干。后来,妈和生产队一个小伙子相爱了,姥姥嫌小伙子家穷死活不同意,姥姥攀高枝,硬逼着妈嫁给了一个转业兵,那个转业兵在队里当畜牧排长。妈和那个转业兵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叫爱香,爱香三岁那年得麻疹死了。没过多久,那个转业兵返城了并且抛弃了妈,先后失去女儿和丈夫的妈在双重打击下病倒了,妈昏睡了两天两夜,起来后就精神恍惚,那时生活条件不好,医疗条件也很差,妈的精神病慢慢严重了起来。爸是从辽宁跑到北大荒的盲流,当时在生产队赶马车,光棍一人,后来经人撮合就娶了妈,爸比妈大了十二岁。

梅子在整理衣柜时,在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里发现了一张发黄的两寸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妈和其他两个女青年都穿着没有领章的旧军服,三人都右胳膊弯在胸前,紧握拳头,右腿向前跨步做着前进的姿势。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小火车站,妈很漂亮,梳着两条大辫子,肥大的军服也裹不住她那优美的身材。

梅子午睡时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见年轻的妈穿着黄军服,模样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妈微笑着搂着梅子说着话,梅子两只胳膊圈在妈的脖子上亲昵地撒娇,她把脸贴在妈温暖的胸前像个婴儿一样。梅子拉着妈的手在花丛中快乐地又蹦又跳,走到一个琳琅满目的集市上,妈给梅子挑试着好看的花裙子……

睡梦中梅子突然感觉脸上很痒,她下意识伸手挠脸,一下子惊醒过来,只见妈正坐在她身边傻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朦胧中梅子从妈那暗淡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慈爱。妈发现梅子醒了,急忙转过身去又傻笑着自言自语起来。梅子心头刚刚涌起的温暖甜蜜,就像又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心里一阵酸楚。

放牛的时候,梅子想应该给妈去治病,梅子心中燃起了希望,晚上她把这个想法说给了爸。

 “你妈得病以后,你舅舅领你妈去过很多地方给她治病,也没治好”。爸的话,给梅子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梅子:“现在医学发达了,我妈的病或许能治好呢!”

梅子领妈去了省城里好几家大医院看病,医生都告诉她只能维持现状,治疗的效果不大,梅子感到很无奈。

夏夜姗姗来迟,夕阳余晖还没褪尽,金黄的月亮就急不可耐从东方地平线上跳出来。夜幕降临了,生产队里不时传出的狗叫声,东面的水库里一阵阵蛙鸣为夏夜弹奏着悦耳的乐曲,几颗星星闪着点点光亮点缀在深蓝的夜空。

梅子的手臂有节奏地上下抖动,挤着牛奶,她坐在板凳上,月光映衬出她优美的身影。奶桶里传出哗哗的牛乳撞击声。梅子正专心挤牛奶,无意中看到地上晃动着一个细长的身影,她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预感。

那身影突然靠近她说:“梅子,我帮你挤吧!”

梅子知道是安子来了,扭过脸看着他说:“不用了,马上快挤完了”。

“梅子,等一会我在水库大坝上等你,有话和你说”。

梅子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看见那身影还在在那不动,这时大路上有人说话。

梅子忙说:“你先去吧。”

那身影这才匆忙走开了。

月亮悄悄升上了夜空,高高悬挂着,银色的月辉洒向水库大坝旁那片松林。树林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月光倒影在水库中,银光粼粼,蛙声四起喧闹声连成一片,梅子和安子默默坐在大坝的石板上,安子向水中扔了一块石子,水面荡漾出层层涟漪,月影破碎摇晃着。

安子:“梅子,这几天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啊?”

梅子:“我不想让别人说咱俩的闲话。”

 “那怕啥!”安子满不在乎地说。

梅子:“你们男的当然不在乎了。”

朦胧的月光下,梅子那双生动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羞涩,安子看着梅子楚楚动人的样子,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滑向梅子柔软的秀发。一阵微风吹来,梅子打了一个冷颤,安子急忙脱下自己的上衣给梅子披上,梅子轻轻地把身子靠在安子的肩膀,安子伸手把梅子搂在怀里,梅子感觉胸口在不停跳动,单薄的衬衣下,柔软的乳房暖暖地贴在安子宽阔的胸前。一股男性的气息逼近她的脸颊,那气息由眼眶移向耳垂,梅子的耳垂一阵麻麻的热烫,梅子扭动了一下,那气息一下逼近了她的嘴唇,梅子迎合上去,两唇相印,柔软滑腻的舌尖在交替转动吮吸。爱在两个年轻人心中升腾起来,忘记了一切烦恼忧伤。

月渐渐升高了,分外清澈明亮,水库和草坡上夜气如烟如缕,蛙停止了喧闹,草丛里只有昆虫低鸣。梅子挣开了安子的双臂,拢了拢头发,站起身来说,我该回家了,要不然我爸该担心了。

夜好寂静啊!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星光,月光流泻照着梅子和安子晃动的身影 ,梅子走进自家的院子,牛棚里传出奶牛反刍的声音,乡村的夜晚是多么美妙啊!

梅子的弟弟考上东北农业大学了,梅子真为弟弟高兴,养牛在苦再累梅子和爸也要供弟弟,亲爱的弟弟是梅子心中的希望啊!。

放牛时安子跟梅子说:“我不想在家养牛了。”

梅子:“为什么啊!”

安子:“我爸想找老伴,我不想在家呆下去了,我表哥在省城建筑队当瓦工,给我在建筑队联系了活。”

梅子:“建筑工地的活很累的,你能行么。”

安子:“累我到不怕,我早就想出去闯闯了,等过几年我打工挣了钱回来,到时咱们结婚吧?”

说起结婚,梅子感到那时十分遥远的事,她还从来没仔细想过呢,要结婚也得弟弟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以后啊!

 “安子,你不一定非得走啊!安心在家多养几头奶牛,也赚钱的,过几年咱们结婚一起养奶牛,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办一个自己的养牛场吗,再说你爸找老伴也是件好事啊!你爸也不能就这样一个人苦熬下去啊!”

安子:“我爸那脾气,谁愿意和他过啊!”

梅子:“那不一定,人是会变的,你爸平时也挺能干活的,就是好喝酒。”

安子:“梅子,你别劝了,在家呆着也没啥发展,我还是想出去锻炼锻炼”。

安子走后,安子爸没有找老伴,一个人在家伺候着两头奶牛。

梅子每天在草甸子放牛,除了看书就是想安子,常常沉醉在甜蜜的回忆和美好的憧憬之中。

一个月后,安子来信了。

梅子:

每天在工地干活,虽然辛苦但我感觉生活很充实,每天晚上下班带着身体的酸痛感,躺在床上,最大的幸福就是看书和看你的照片,宿舍的工友都夸你漂亮呢!

梅子,在家时没觉得怎么样,来到城里,才深深感到咱们家乡发展太慢了,才深感知识的重要。在城里光凭卖苦力是挣不到太多钱的,现在真后悔在学校时没能好好学习。我在旧书摊买了一些书来读,现在很多工作,都要有文凭有技术的,不然在城里活都不好找。我还是想多赚点钱回家咱们结婚,办个大奶牛场。梅子你爱学习,爱文学,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相信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你应该抽空学习电脑,这样会对你的写作有帮助的……

李安后面有写了一段让人看了肉麻的话,令梅子脸红心跳的,梅子记得这些话好像在哪本言情小说上看到过。

冬闲的时候,梅子按照李安的建议去农场场部学了两个多月电脑,梅子放牛时写的一些诗歌,断断续续在一些报刊上发表了。

梅子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美好的希望,她把这些事,写信告诉了李安子,她想让安子和她一起分享她的快乐,他们的快乐。

暑假,弟弟来信说放假不回家了,他找了一份做家教的工作,一是可以接触社会锻炼锻炼,二是可以挣点钱。弟弟还说安子干活的工地离他们学校不远,安子去学校看过他两次,还给弟弟买了一些吃的和学习用品。安子真是一个有心人一时间令梅子百感交集。

弟弟和安子有半年多没回家了,梅子很想念他们。梅子给弟弟写信说她要去省城里看望弟弟和安子,嘱咐弟弟先不要告诉安子,梅子想给安子一个惊喜。

到了省城梅子在弟弟的指点下很顺利就在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安子,安子比在家时身体强壮了一些,正满身泥浆灰头土脸的从搅拌机里用独轮车推水泥灰呢。工地上都是男人,看到一个漂亮姑娘,突然出现在工地,一群男人围过来起哄:

“安子这个妹子是谁啊!”

“安子晚上要‘洗澡’了哟!”

“别瞎闹!她是我表妹”。

“啥表妹!是相好的来了吧!”

梅子没见过这种场面,脸涨得通红的害羞得直往安子身后躲。

面对工友们粗鲁而又善意的玩笑,安子没在理他们,去和工头请了假。

安子领着梅子去了宿舍,宿舍是用砖砌的简易工棚。

梅子边走边埋怨说:“你们这的人怎么这么下流?”

安子不以为然说:“工地接触不到女人,他们没事就爱说一些男女之间的下流话穷开心,我都习惯了”。

二人说着进了宿舍。

梅子:“你不会也跟他们一样学坏了吧!

安子:“我跟他们学啥啊!我没事时候就听收音机、看书和看你的照片,不信你看看。”

安子掀开床上的杯被子,被子下面压着一大摞书。

安子他们的宿舍阴暗潮湿,地上满是空酒瓶和烟头食品袋。床和床之间拉着绳子,上面胡乱地挂满洗过的衣服。工友都不叠被子,屋里有股刺鼻的酸臭味。

梅子:“你们这帮男人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呀!这跟猪圈差不多了”。

安子调侃道:“要么说男人得娶老婆呢!有老婆的男人才真正有家呢!”

安子洗了头和脸,换上了一身干净西服,领着梅子走进一家叫金土地的小饭店,饭店里熙熙攘攘很多人在吃饭。

一位女服务员向安子和梅子走过来微笑着问:“小两口儿吃点什么?”

安子坐在椅子上大声说:“老婆你……你想吃点啥啊!”

梅子看到饭店里很多人在瞅他俩,心里一阵慌乱,害羞地说:“你小声点,谁是你老婆啊!”

女服务员拿着菜单在抿嘴偷笑,安子大方地接过女服务员手中的菜单,凑到梅子身边指着菜单问梅子吃啥?

梅子小声说:“你点啥我就吃啥呗!”

安子点了四样菜,问梅子:“喝啥?”

梅子说:“喝可乐吧。”

安子向服务员要来一瓶可乐和一瓶啤酒。菜都是梅子平时喜欢吃的,安子不停地给梅子夹菜,梅子显得和拘束,低头小口吃着。看到二人甜蜜的情景,周围吃饭的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吃完饭,安子领着梅子走进一家商场,五颜六色的商品看的梅子眼花缭乱,上千元的衣服令梅子张口结舌的。安子搂着梅子的细腰走上滚筒式电梯,梅子还是头一次上这种电梯,心里有点胆怯,幸好有安子拥着才没有摔倒。安子目光和随意显得那么悠闲,宛若这个城市中人,梅子想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可真大啊!

安子领着梅子来到卖服装的货架旁,安子说要给梅子买一条裙子,梅子选了一条天蓝色无袖连衣裙,一看标价三百二十元

梅子:“太贵了呀!不买了”。

梅子拉着安子转身要离开。

安子忙说:“你穿上先试试啊。”

在安子和售货员一再劝说下梅子才试起衣服。穿着新连衣裙梅子显得更漂亮了,随后安子又花二百八十元给梅子买了一双高跟皮鞋。

出了商场梅子埋怨安子说:“太贵了,你干活那么辛苦,这条裙子和鞋相当于你一月工资呢!”

安子不以为然:“嗨!挣钱不就是花的吗!怕啥,花完再挣呗!”

夜幕下的省城,霓虹闪烁,车流如水,街上行人在悠闲漫步乘凉,梅子穿着刚买的高跟鞋和连衣裙在微风中更显得妩媚动人了。漫步在繁华的中央大街上,街面古老的石砖上行人熙熙攘攘,沿街商店传出舒缓优美的音乐,头顶上彩灯闪烁,使人如入梦境。梅子和安子走在松花江边,在防洪纪念塔前,请摄影师给他俩拍了几张合影。在这迷人的夏夜,沿岸一对对情侣相拥窃窃私语,静静的江面上汽轮闪着点点光亮,不时传来悠扬的汽笛声梅子和安子靠在江边的围栏上举目眺望着江对岸的万家灯火。

安子:“梅子,你想不想出来咱们一起打工,赚几年钱咱俩结婚!”

梅子:“咋不想啊!有时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累也感觉踏实快乐,可是家里我妈有病,我爸一个人干活太辛苦了,我不能出来打工呀!”

安子:“也是啊!梅子你知道吗!刚从家出来打工时,我还梦想在城里苦干几年,赚大钱呢!在城里买个楼房,咱们结婚后,好好干一番事业!”

梅子把头轻轻地靠在安子的肩膀上,静静地任由安子那男人的气息覆盖自己。

安子:“梅子,你看,城市里高楼林立、人流如潮 车流如水,但是人和人之间仿佛少了些亲情,城里是快节奏的生活,人们每天忙着上班下班,挤公交车,忙应酬、忙赚钱。来到繁华的城里,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很孤独无助,渺小无力,真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每天在工地打工,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梅子:“安子,现在咱们农场给优惠政策,鼓励老百姓多养奶牛呢!”

安子:“都有什么政策?”

梅子告诉安子,农场新建了乳粉场,现在买奶牛农场给帮助贷款,还给饲料地,“你不是一直想建自己的奶牛场吗!回农场,咱们结婚后在一起养奶牛吧!”

安子:“梅子,其实我还是喜欢咱农场种地、养牛的那种田园生活。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勾心斗角,我喜欢享受乡村的宁静与安详,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梅子:“安子,你干到月底就回家吧!”

安子:“那不行啊!我得等到年底才能回家!”

梅子:“为什么啊!”

安子:“我们干活的工程得年底才能完工,老板还压着我三个月的工资呢!现在回家我三个月的活就白干了。”

梅子:“那就年底回家吧!我等你回来!安子”

安子:“等咱俩养牛赚了钱,咱们就在连队东山坡上,盖个大砖房,旁边是一个大牛舍,牛舍里养二十头溜光水滑的大母牛,咱们再买一台嘎嘎新的四轮子,出门不用骑自行车,打草也不用牛车拉……送奶也不用手抬肩扛,你说好不好?”

梅子:“嗯,只要咱俩一心好好干,这些事准能实现!”

夜色更深了,梅子挽着安子的手臂,俩人窃窃私语,柔情蜜意,沿着江边向前走去…… 

 

北大荒的八月进入伏天,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也是养牛户去草甸打洋草储备奶牛一冬天饲草的时候。草甸子里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红的野百合,紫的马兰花,还有黄花子、野芍药和金针菜,把草甸子点缀得一片灿烂。甸子里那些夹杂着五颜六色野花的牧草,人们就叫“五花草”。

早晨,梅子爸戴着草帽骑着28型自行车去草甸子打洋草,自行车后车架上绑着2米多长的木把钐刀,左车把上挂着饭兜子,右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水壶。梅子爸骑着自行车向10里地以外的草甸子奔去。打草的草甸子离家远,梅子爸中午不回家。

夏天的清晨,草甸上满是露水。梅子爸一下草甸子,露水就润湿了鞋袜,润湿了裤管。腿肚子以下湿漉漉的,晒干得到半晌,阳光微风加体温好不容易把鞋袜、裤腿捂半干”,人连累带晒汗流浃背的,衣衫、裤腰上结满汗渍。草甸子里的“五花草”生长得十分茂盛,梅子爸两腿叉开,一只胳膊夹住钐刀把,平端双臂有节奏地挥动钐刀,左右晃动腰身,抡圆的钐刀紧贴着地皮掠过,三米多宽的野草齐刷刷地躺倒在草趟子上,码得整整齐齐,不一会洋草倒下一大片。

这天中午,梅子饮完奶牛,挤完牛奶,生产队里卖西瓜的车来了。梅子买了两个大西瓜,用布兜装上一个西瓜和一把水果刀,在小莲家借了自行车,去草甸子给爸送西瓜。到了草甸子,只见整片草甸子上铺了大片的绿毯, 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 草青青的软软的,热拂面风,偶尔会跳出几只蚂蚱之类的昆虫。

梅子远远就看到草甸子上竖着两个草垛。爸正在挥动钐刀一刀一刀打着洋草,爸的汗衫后背湿透了。

梅子爸:梅子你咋来了,家里有事啊?

梅子爸停下挥舞的钐刀,以为家里有什么事。

梅子:没啥事,天热,正好队里来买西瓜的,我收拾完,就给你送一个来了。

爸;歇歇吃饭吧!这是昨天的洋草吧?能垛上垛了吧? 梅子望着晒干的一趟一趟草铺接着说。

梅子爸:还有点潮,得翻一下铺子,晒一晒,我傍晚垛上垛。

一会我翻草,你先吃饭吧!梅子催促着爸。

梅子拿起四齿叉子麻利地一叉接着一叉翻着洋草。

梅子爸来到草垛旁,拎水壶倒了点水简单洗了一下手,解开布兜,里面装着女儿梅子早晨给烙的油饼和咸菜。他从布兜里翻出收音机,打开旋钮,边听收音机边开始吃饭。

吃完饭,梅子爸蹲在草甸旁卷了支旱烟抽起来。毒辣辣太阳烘烤着大地,草甸里不时传来蝈蝈滋滋啦啦的鸣叫。不一会梅子就汗流浃背了,梅子翻完草铺子,拎着叉子来到草垛旁,梅子脸上泛着红晕,一边用衣袖擦了擦汗,一边用水果刀切开西瓜。她递给爸一大块西瓜,自己拿起一块和爸边吃边说话,沙瓤西瓜真清凉解渴啊!

    下午3点钟,太阳偏西,不那么毒辣了,但天仍然闷热。梅子和付雪莲赶着牛群去北甸子放牛,两个女孩跟在牛群后面正有说有笑走在生产队大道上。快要走到草甸子时,后面突然冲来了一个骑摩托的小伙。牛群横在路上不让道,摩托车喇叭响各不停,牛群里小莲家一头小牛犊受惊横冲直撞起来,正行驶的摩托车一下把小牛犊撞倒了,骑摩托的小伙忙停住摩托。正圈赶牛群的小莲看到小牛犊撞倒了,很是生气,小莲冲骑摩托的小伙吵嚷了起来,骑摩托的人胯下摩托,连声道歉。

骑摩托的小伙弯腰抬起牛犊的后腿,查看牛犊撞得什么样了。只见牛犊晃晃悠悠借势站起来,追赶前面的牛群去了。

梅子发现这个戴红色摩托车帽人很面熟。

“哎……夏玉梅……”

梅子正犹豫间,骑摩托的小伙先喊出了梅子的名字。

梅子:嗨…你是张亮吧。

张亮:怎么,老同学,几年不见,不认识了哈。

梅子:我说瞅着那么眼熟呢。

原来张亮是梅子初中同学。张亮身材敦实,蓄著一头短发,一双剑眉,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显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他身穿花格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走起路来有点摇晃。

梅子:张亮你骑摩托这是干啥去了?

张亮:我分到你们队兽医站上班了,现在回场部家里。

梅子:我前段时间听说队里新分来一个年轻兽医,原来是你啊!你分来多长时间了?

张亮:来一个多月了,平时跟着老兽医忙着给牲畜治疗。

这时梅子才注意摩托旁边架子上驮着个不锈钢灌子。

梅子和小莲好奇地凑到不锈钢灌前。

梅子:这是干什么用的。

张亮:这是装冻精配种灌,我去给队里有一头奶牛人工冻精配种了。

张亮推着摩托,两人边说边走。

梅子和小莲把牛群赶下道,奶牛群就在草甸子上争先恐后吃起草来。

梅子:张亮,初中毕业后你没念高中,干什么去了?

张亮:学了三年中专畜牧兽医,子承父业。本来我不想学,嫌埋汰,我那当兽医的父亲非要我学得一技之长,说最起码能养家糊口啊!我奶奶也劝我说,艺多不压身。我这也是干一行爱一行,现在还真适应了。

张亮:梅子,初中毕业后听说你接着上高中了,情况怎么样。

梅子:还能怎么样,高中毕业了,现在上家里蹲大学,饲养奶牛专业,梅子风趣地说。

张亮:对了,李安也和你一个队的啊!去年我还在场部看到他呢。

听说他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回家养牛种地了。前几天,我问过老兽医现在安子的情况,老兽医说安子去外面打工了。

梅子:安子啊!他去省城建筑队干活了,前段时间我去省城还看到他了呢,现在干得挺好的。

在一旁听二人说话的小莲忍不住插话:“梅姐是特意去看安哥的”。

小莲见小牛犊没撞坏,也就消气了,再说梅子和张亮还是同学呢。

梅子:小莲就你嘴快。

小莲:咋了!你俩处对象还怕你同学知道啊!哈哈……

啊!看来我是没希望了啊!张亮接上小莲的话说。

梅子:老同学,你现在咋样?

什么咋样?张亮一时没明白梅子话的意思。

梅子:我是问你处没处女朋友。

张亮: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梅子瞅了一眼张亮说:“要不有合适的我给你介绍啊!”

梅子边说边微笑着把目光向莲子看去:“小莲也孑然一身呢”。

小莲正看着牛群,没听清楚二人的说话,看到梅子盯着自己和张亮说话,好像说到自己,就问梅子说啥呢?。

梅子大声说:张亮说他孤家寡人,我说你孑然一身,哈…哈…

梅子:对了听说队里的公牛不让养了?现在…….听说奶牛配种实行人工冻精的…..

一个姑娘家在老同学说起奶牛配种的事,梅子还是很不好意思,感觉脸颊一阵发热,泛起了红晕。

以前,都是梅子爸张罗去生产队养公牛的人家去给自家的奶牛配种,一头奶牛配种费30元,保配上牛犊。

也不是不让养,就是对公牛进行去势处理。奶牛采用人工冻精授精,可改良奶牛品种,提高奶牛产奶率和下母牛率……

张亮向梅子介绍得很专业。

梅子:到时我家奶牛配种就联系你了。

张亮:好啊,你记下我的电话,有事就找我吧。

梅子记下了张亮的电话,张亮启动摩托按了摩托喇叭和梅子道别。

夏天的草甸子更加绚丽多姿,丰沛的雨水在草甸子低洼处积成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泡子。阳光照射下,水泡子波光闪烁,远远望去,像是绿绒绒的地毯上镶嵌着镜子。水泡子是硬底,茂密的杂草盖住了水底的泥土,清澈见底。没膝的蒿草间惊起了无数的蚂蚱乱窜乱跳,偶尔有野鸭在水泡子里扑棱棱飞去。梅子一边看着书,一边不时圈赶看着牛群。

小莲靠在树树荫下吹着口琴,《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那悠扬的琴声飘荡在草甸上。小莲吹了一会,坐在树下,随手捋一把野花盖在脸上,透过缝隙望着湛蓝的天空,看那如雪如棉的白云从蓝天飘过。偶尔有云雀鸟在天空越飞越高,直插云端,像似停在那里不动,永不疲倦地婉转啼鸣。草丛里响起一片蝈蝈的叫声和不知名的虫鸣,像一首嘈杂却有节奏的乐曲。不知不觉间已夕阳西下,西北天空出现了大片彩霞, 草甸子的“火烧云”是那种粉红色、柔嫩、透明的。

生产队养牛户大都给自己家的牛根据牛的长相,毛色取名,便于区分。梅子家现在有2头大奶牛,1头育成牛,2头小牛犊,梅子给奶牛取名字分别是:黑白花均匀分布全身的那头牛叫大花牛、全身大部分是黑色的,只有脑门、肚皮、尾巴、四蹄是白花的那头牛叫大黑牛、育成花牛叫小花牛、其他2头牛犊根据大小分别叫大牛犊、小牛犊。 连队奶牛配种以前都是用公牛,下的牛犊,出奶量少。现在实行人工授精,下的牛犊体相好,品种纯正,长大后出奶量一产比一产高。生产队要求对公牛进行去势处理,要不然在草甸上,母牛和公牛在一起放牧,遇到有发情的母牛,公牛相互追赶母牛爬跨,牛群乱作一团,吃不好草。

    这天,小莲家有一头奶牛发情了,小莲通过梅子的联系找来了张亮来给奶牛进行人工冻精配种。小莲和张亮不打不相识,也是一种缘分。接触中小莲感觉张亮为人爽快,风趣幽默,不知不觉对张亮产生了好感。张亮骑摩托来回路过草甸子,常常不由自主地到草甸帮小莲和梅子圈圈牛和小莲他们放牛人在一起打扑克。张亮和小莲在一起越来越投脾气,经梅子从中撮合,小莲和张亮开始恋爱了。

那片大草甸子位于老莱河边,可以说河有多长草甸子就有多长。夏季几场大雨过后,草甸子上大大小小的低洼处依然有积水,便形成了星罗棋布的水泡子和老莱河相连。

老莱河河水由北向南流动着,河里一年四季不断鱼,老莱河的水面宽处几十米,窄处也有十几米,有的地方水深达56米,适合钓鱼,不适合抬鱼和网鱼。和老莱河相连的一个个水泡子,水深相对较浅,最深处也就2米多,岸边较浅的地方刚没人腰。夏天常见放牛的年轻人三五一群到水泡子里用抬网抬鱼或下搅笼搅鱼,老莱河里以鲫鱼,草鱼,鲢鱼,老头鱼,泥鳅居多。冬天封冻后,老莱河上经常能看到穿着厚厚棉衣带着棉帽的人们,拿着冰椽子在封冻的冰面上凿冰窟窿,然后用网兜伸入冰窟窿捞鱼。

雨天在老莱河的草甸子放牛是件苦差事!放牛人脚上的“装备”主要是解放鞋和雨靴。解放鞋是帆布的鞋面,鞋一进雨水,不仅鞋底觉得滑,就是脚也在鞋里滑来滑去了,回到家后脚被泡得泛白。有时披着雨衣穿着雨靴,雨照淋不误。就算是小雨,在草甸来回圈牛走动,时间长了了也能把雨靴和裤子弄湿,让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放牛人发明了防雨防露水的裤腿,就是用旧裤子的裤腿,里面衬上塑料布,系在腰带上,脚上穿上雨靴,即轻便又防雨防露水,这样放牛人雨天和草甸有露水时也就不那么遭罪了。

进了夏天,雨水充沛,庄稼、野草疯长。牛群每天在草甸上不停得吃草,仿佛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偶尔去河边喝水,或是站在河里不肯出来,放牛人要大声吆喝,向河里的奶牛扔石子好半天,奶牛才慢慢悠闲地走上岸来。

这天,乌云密布,雨从天空的高处密密地织下来。到了下午,变成毛毛雨,作出将要停歇下来的样子,一层一层粉丝一样地从天空飘落,只有人的皮肤能够感觉得到。远处的山坡,草甸近处的树木庄稼和,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是那种少有的一尘不染的样子,一切都是清清爽爽的。突然,从西面天边嗄叭叭滚过一片雷声,一道闪电从云层里跳出来,天好似给撕开了一道口子。又过了一刻钟,嘎叭叭又是一片雷声,这一次是接二连三地响,像谁在天上点燃了鞭炮。雷声震得都感到阵心悸,雷声滚过去,豆大的雨点就跟着哗哗洒落了下来,整个草甸、田野、山林瞬间笼罩在雨雾迷茫的世界里。牛群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停止了啃草,默默的站着,任凭瓢泼大雨淋着,雨水吧牛身冲刷的干干净净。放牛的人停止了说笑,有的披着雨衣,有的披着塑料布,蜷缩着身子顺着风站着,躲避着风刮雨淋,其实也是徒劳的,因为大雨早已淋湿了放牛人下半身。

黄昏时分雨又小了,但地上已经有了一条条小小溪流,小河里的水漫上了河岸,到了下游,整个草甸上都是泥汤一样的洪水。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

早晨,空气清晰,天依旧灰蒙蒙。人们穿上雨靴,走在路上吆喝着赶牛,一阵叭叽叭叽的声音。

梅子走进牛棚,把牛一只一只牵出栓在家门口的木杖子上。当梅子走过去拉大花牛牛缰绳,大花牛懒懒地向前走了两小步,又停下了。大花奶牛眼睛里,往日清晨所能见到的光彩,今天一丝也看不到了,像隔了一层灰灰的雾,牛的肚子也瘪瘪的。大花牛这是咋的了,也不反刍,梅子感到了大花牛的异常。梅子赶忙去仓房端来半碗玉米面,放到大花奶牛嘴边,它也只是闻了闻,然后就把整个头都移开了。她又去屋里提来半为得箩温水,大花奶牛也只是歪过头看了看,并没有喝。梅子又拉了拉缰绳,大花奶牛无力地伸了伸脖子,仍然固执地站着没有动。

梅子的大花奶牛,真的病了。大花奶牛不吃不喝,乳房里当然没有奶了。往日红润鼓胀的乳房,看上去也小了许多。

梅子:爸大花牛不吃料,也不喝水,有点打蔫。

梅子爸看着花牛说:“这牛可能是昨天大雨给浇病了,我去找兽医,梅子先给别的牛饮水吧”。

梅子爸赶紧骑上自行车去兽医站请来了老兽医和张亮。

老兽医给奶牛进行听诊,张亮给奶牛测着体温。

张亮拿着体温计看了一下说:“这牛正发烧呢”。

老兽医说:“这牛正在出奶体质弱,是前胃弛缓。得加强营养,打几天吊瓶,问题不太大”。

老兽医开了药方,张亮打开药箱,开始用针管配药,梅子爸用牛钳子夹住牛鼻子,张亮麻利地给奶牛脖子扎针,挂上了吊瓶。

梅子家的奶牛经过3天的诊疗,逐渐恢复了体力,能吃能喝也能正常出奶了。

梅子妈明显消瘦了,饭吃得很少,经常呕吐。梅子领妈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梅子妈是胃病,开了一些胃药,梅子妈吃了一段时间病情也不见好转。

梅子妈住进了农场医院,不在傻傻地笑了,也很少自言自语了。梅子妈经常呻吟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在医生建议下梅子爸领着梅子妈去市里大医院确诊病情,确诊结果梅子妈患了胃癌,已到晚期了。梅子在家伺候奶牛脱不开身,弟弟得知妈病重的消息从省城请假回场部医院照顾妈了。为凑钱给妈治病,梅子爸卖了家里正出奶的大花牛。梅子妈苍老了,额头上布满皱纹,嘴唇微微张着裂开许多口子,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花白的头发没有一点光泽,梅子每天早晨骑自行车去场部医院看妈,给母亲梳理头发时母亲的头发就大把大把地脱落。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梅子想着母亲一生不幸的遭遇,一时间心如刀绞。           

梅子现在才觉得比起安子,她还是幸福的,安子从小就失去了母爱,自己的母亲虽然有精神病,毕竟自己有母亲,每天能陪在身边,从母亲那灰蒙蒙的暗淡的泪光中梅子懂得了伟大的母爱。

母亲临终前,梅子看到母亲那灰蒙蒙的眼睛里含着浑浊的泪珠。梅子扑在母亲的床前失声痛哭,妈…妈…您醒醒啊!妈…妈。梅子悔恨自责,自己没照顾好母亲。

母亲去世了,梅子时常梦见母亲,梅子想如果安子在她身边也许自己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北大荒的金秋,到处显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秋风吹拂大地,薄云飘逸在蓝天。大田里大豆收割了,而远处的草甸子的草逐渐变成青黄色开始枯萎了,草老了奶牛吃着扎嘴,奶牛就专挑刚发出的嫩草啃。山林经霜后变成黄褐色,枝叶在秋风中摇曳。秋天,放牛相对轻松了,放牛人不用跟着牛群不停地走,把牛群赶到收获完的豆地里,奶牛就饥不择食地寻找豆皮堆,不停地吃着豆皮,这可是美餐。放牛的人有的蹲坐在豆垓堆上聚在一起聊天说笑,有的边圈牛边捡豆针儿。

梅子和小莲背着编织袋兜子,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棒子,边圈牛边捡黄豆针儿。梅子家的大黑牛,鼓着圆圆的肚子,行动缓慢笨拙地跟在牛群后面,看样子在过几天大黑牛就要下牛犊了。梅子和小莲捡一抱豆针儿,就在地里铺上化肥袋,用木棍一下一下敲打豆针儿。豆荚被木棍振开,金黄的豆粒就滚到豆荄下面,梅子把豆荄用手抓出来,借着风把豆皮和豆粒分离出来,豆粒装进兜子里,接着在去捡豆针儿。

一天下来,梅子能捡四、五十斤黄豆呢。捡黄豆也就十多天的时间,等粮食收获完,拖拉机就会把地全耙成黑地了

傍晚,放牛人开始陆续圈牛回家了,忙着捡豆针的梅子这时才发现家里的那头怀孕大黑牛不见了踪影,梅子顿时焦急起来。

梅子让小莲帮着把家里的其他几头奶牛赶回家,自己在大地里继续寻找大黑牛。

黄昏前的大地显得十分清冷和荒寂, 抬头看了看天空,感觉天很高,深蓝色的天中飘浮着一片片灰红色的云彩,天顶上还显着有些亮,但地面上已经昏暗了。

任梅子四处张望放开嗓子焦急地呼唤,在地里、山上急匆匆地找寻奶牛,大黑牛就是不出现。梅子爸、小莲和张亮也来找牛了,他们拿着手电,照例在地里、山上地毯式搜索、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几个人找牛找了大半夜,但还是没有大黑牛的踪影。

这一夜,梅子和爸辗转反侧睡不着,梅子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家产万贯带毛的不算。爸说牛不会丢,可能牛吃饱了趴哪里了,明天在找找。爸虽然这么安慰梅子,但梅子看得出,爸也是非常着急的。虽然爸没有埋怨梅子,梅子还是责怪自己光顾捡豆针了,没好好看牛。大黑牛会不会被人偷了,前段时间就听说临近的生产队有一家的一头奶牛被偷了,现在也被找到。家里的这头大黑牛少说也值四千多块钱呢。

第二天,天刚放亮梅子和爸就继续去找大黑牛,远远地梅子和爸就听见山边树林传来哞…….哞的牛叫声。梅子低落的情绪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也哞……哞地一遍一遍地喊牛。

只见在山边树林里走出一大一小两头牛,梅子一阵惊喜,认定是家里的大黑牛。她加快脚步走近一看,一头全身黑毛多白毛少的小牛犊正在大黑牛的肚皮下一撞一撞的吃奶。牛犊身上的毛还没干透,大黑牛扭着脖子伸着舌头一下一下给牛犊添着湿毛。原来,怀孕的大黑牛钻进柞树林下牛犊了,真是让梅子和爸虚惊一场。

人们常说“三春没有一秋忙”,北大荒的秋天到了收获的季节,人们忙着把大地里的粮食收回家,还要忙着储备一冬天的取暖的柴草和奶牛吃的饲草。

每年秋忙季节,梅子家和小莲家就合伙放牛和拉柴草,两家倒出人手干农活。

小莲家几年前买了四轮子,平时小莲的两个哥哥开车种地忙农活。

这几天,先拉小莲家的洋草,然后拉梅子家的洋草,梅子爸跟着拉草的四轮子摆车。梅子爸在生产队给拉柴草的四轮子摆车可是行家。他摆的车方方正正,车上的柴草摆得一层紧紧压一层,结结实实的,拉柴车遇到坑坑洼洼的路柴草也轻易不会掉下来。生产队的很多人家拉柴草,经常请梅子爸给摆车。

过了几天,梅子家和小莲家分别用四轮子拉了几车豆荄,两家都备足了一年的烧柴。

北大荒的冬天,天气日渐寒冷。天空经常是灰蒙蒙的,不时地会飘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漫天飞舞。不多时,原本是黑黝黝的土地一下子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银白。道路上、房顶上、柴草垛上是厚厚的积雪。树林中、柴草垛上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寻找着食物。一场一场的雪把整个草甸和生产队掩盖着严严实实,大雪下后,放牛人也不能出去放牧了,奶牛都拴在家中喂养。

冬天的早晨,天亮得晚,太阳刚刚升起,寂静的生产队里传出开门声。袅袅饮烟从房顶的烟筒飘向天空,随之,猪、狗、牛的吠叫和养牛人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冬天对养牛户来讲那就是个清闲的季节,农活相对要少一些,主要是喂牛、饮牛。

梅子爸总是早早先起床,他用柴草点着炉子,一把把向炉子添着柴禾,他蹲在炉子边卷上一支旱烟,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吸着。    

屋子暖和了,梅子从土炕上爬起来,穿上棉袄,忙着点着锅灶做饭,给奶牛温饮水,然后去给奶牛挤奶。

梅子觉得冬天真是享受,除了和爸一起伺候奶牛,梅子最爱的就是在温暖的屋子里一个人静静的看她喜欢的文学书。

梅子凭窗而坐托着腮看书,这时她的目光被窗上的玻璃花吸引,那些晶莹剔透的花纹,随着太阳的升高在变幻,像玉树,梅花,又像安子那轮廓分明的脸颊,想什么就像什么,带给梅子无限遐思,她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对窗花的喜爱。

梅子家里的这些文学书,有的是她借的有的是她去场部买的,场部的书店是她每次去场部办事必去的地方,也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哪里仿佛有什么魔力不由自主的吸引着她。

晚上,有时梅子会去小莲家玩打扑克。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的时间就过去了。

梅子盼安子的来信,安子有两多月没来信了,夏天安子来信时还说年底就回来呢。会不会是安子在城里久了,变心了?也可能现在安子活累,没心情写信吧?梅子胡思乱想着。

第二天,梅子就给安子寄去了一封信,捎去她的思念,快到年了她盼着安子快会来,梅子每天默默地数着日期。

安子终于来信了,然而,这却是一封绝交信,安子在信中说自己配不上梅子,希望梅子找到自己幸福的生活……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一下子打碎了梅子对美好期盼的憧憬。梅子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整天感觉天昏地暗的,整个心像掉入冰窖一般,她急切地想找安子问个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安子扛着行李裹一瘸一拐地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通过检票口、天桥、月台进入车厢,找到座位,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坐到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还有几分钟火车就要开动了,望着车窗外灿烂的灯火,就要告别这个打工一年多的省城,他的心有种莫名的感叹,刚到这个城市时他梦想着在这里干一番事业,能够在这里买个楼房,和梅子拥有自己的家,然而一年后他却不得不带着伤脚和落魄的心情离开这座城市。打工的生活单调、枯燥、忙碌、辛苦,但终是靠劳动和汗水挣每一分钱,心里有种踏实的人感觉。

    快过年了,返乡过年的人很多,车票不好买。为了省钱,安子买的是普通客车的硬座票。从省城到家2千里的路程,火车要走近二十多个小时,车厢的过道里站满了人,衣衫不整的,蓬头垢面的,空气里弥漫着汗臭的味道,耳朵里涌进了各种各样的方言。人多行李也多,行李架上放不下便放在过道里,困了、倦了,主人便偎着行李打瞌睡。

    二十多个小时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平日里在建筑工地干活很容易打发掉,但在火车上度过确是煎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都是人, 坐久了腰疼,站久了腿疼,同是归乡人,有座位的安子不免同情起那些没有座位的人来,初起时他还有心情同周围的人闲谈,在心里猜测他们的身份。夜里乏了、困了,眼皮发沉支撑不住要睡觉,此时安子又庆幸自己的运气不错,买的是靠窗的座位,这样可以将头放在案几上,再看身边的同路人,有的只能将头尽力向椅背上靠,扬着下巴打鼾。

想要见到梅子心情越加迫切,可是他又怕与梅子相见,不知如何面对梅子。孤身一人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城市打工,安子对梅子的思念无时不在,工休时、吃饭时、睡梦中,尤其看到大街上恋人牵手相依的甜蜜情景时思念至深,不禁责备自己:为什么离开梅子出来打工?

但是,为了他和梅子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为了心中的梦想,他还是出来了,可是打工一年多,经历了很多事情,如今他迫不得已还是踏上回家的路,一种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安子是一个农民,除了种地养牛身无长物。他清晰的记得当初他是满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来到城市打工的。

没有打过工的人只看到了打工的好,只有打过工的人才知道打工的难处,尤其象安子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这一年多他在建筑工地几乎干遍所有的工种,搬砖、抬石板、抬钢筋,运砂石灰。这些都是出力气的工种,受的累最大,挣的却不见多,一个月拿到一千块钱的工资,近半是靠加班加点换来的。2个月前,他和工友抬石板,石板突然滑落砸在了自己的右脚板上,当时真是钻心的痛。工友们把他送进了医院,他右脚板骨折进行了手术。工地的包工头只是给他交了2千元手术费和治疗费,伙食费还是他自己出的钱,至于误工费包工头是不会给的。临年底出院了,他不想在工地干了,急切地想回家。临回家时,他向包工头要工资,包工头推脱了好几次才结清压了他3个月的工钱。背井离乡出门在外打工的人就担心,怕遇到无良老板不给工钱,怕身体受到伤害得不到赔偿。

火车象不知疲倦的野马一般飞驰着,耳边响着车厢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嚓嚓声,窗外的景色随着车轮的转动,安子真想把两个多月来的烦恼统统抛到脑后。

火车终于到站了,安子扛起行李下车。行李不很多,被褥和干活儿穿的衣服装在编织袋里。近乡情更切,安子一路这样想着,思乡的心情就是一剂镇静药,极大地减轻了他身心的疲惫。

这天早晨,小莲来梅子家说安子回来了,安子的脚被砸坏了。听到这个消息,梅子心慌意乱匆忙挤完牛奶,拴好牛。急急忙忙来到安子家,安子显得十分消沉,对梅子的到来显得有些冷漠,在梅子的一再追问下,安子才说出实情:“两个月前,在一次施工中,我被石板砸在了右脚板上,造成右脚面骨折,在医院进行手术…….

梅子问安子:“你是不是因为脚被砸了,怕会落下残疾,才给我写了那封信啊?”

安子低头默认:“唉……我…我不想拖累你,我文化不高,现在脚也有毛病,我怕给不了你幸福的生活!”。

安子冷漠的态度,令梅子一阵寒心,梅子含着眼泪跑出了安子家。

梅子把自己要和安子在一起的想法说给了父亲,父亲知道梅子的心事,对梅子说:“咱们庄稼人养牛、种地没有好体格不行,安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以后能过好吗,你现在还年轻不要感情用事啊!爸不能让你一辈子受苦。你要是实在要和安子在一起爸也不能逼你,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要考虑清楚啊!

梅子一时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梅子想了很久,她给安子写了一封长信。

安子:

你要坚强起来,你就是瘫痪了我也会一辈子照顾你,和你在一起,何况你现在还能走路,只是一只脚瘸了。咱们结婚以后,在一起养奶牛,你一直不是说奶牛是一条致富路吗?,你不是一直想建一个大奶牛场吗? 咱们养奶牛;只要坚持长期养下去时很赚钱的,你看咱队高凤山家老两口十多年来就养3头出奶牛,供3个女儿高虹、高盈、高丽考上了大学,前几天,老两口把牛卖了,被大女儿高虹接到青岛养老去了。现在农场实行优惠政策鼓励发展奶牛,养牛给贷款、给饲料地,奶牛防检疫免费,农场给盖了奶牛小区,吸引20头以上的奶牛大户近奶牛小区规模养牛呢……

安子的脚经过几个月的修养恢复的很好,只是走路右脚有点踮脚,人们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

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复苏。阳光普照着大地,老莱河解冻了,清澈的河水夹杂着冰凌缓缓地流淌。草甸上绿意盎然,那些泛绿的树枝、湿润的泥土……满眼是春的气息,让人惬意无比;让人陶醉;让人无限感动。

放牛的人赶着牛群奔走在草甸子上,春天的空气清新沁入心脾,放牛人甩牛鞭子的叭….叭声在天空中不停地炸响。

梅子和安子结婚了。梅子,乌黑的秀发烫了大波浪卷,额头圆润饱满,微微上挑的柳叶秀眉下一双丹凤眼妩媚有神,眉宇间透着秀气。梅子一身粉红得体女装衬托出她丰满的胸际,黑色高跟鞋更显梅子高挑儿婀娜的身材。

“看好吗?”梅子扬起含情脉脉的眼神,扭动身姿,轻声问安子。

安子慌乱的应声着,嗯……嗯,真….真….美。

那粉红色带着香气的身影移过来,安子情不自禁伸手把那柔软的身子紧紧拥住。

随着一阵甜甜的笑声,两个相拥的身影飘进屋里。

安子家不富裕,结婚也没给梅子买什么像样的嫁妆,安子家只有一头正出奶的奶牛和一个母牛犊,梅子父亲陪送梅子一头育成奶牛,有了这3头奶牛梅子已经很知足了,两口子起早贪黑精心伺候着奶牛……

不久,生产队撤队并区了,职工群众都搬到场部住进了宽敞明亮楼房。梅子夫妻俩申请了10万元养奶牛贷款,进奶牛小区饲养了20头奶牛,奶牛实行圈养,用挤奶器挤奶,省时省力。算起来梅子已经养了近10年奶牛,以前在家散养时,每天要跑出好几十里地去放牧,要经受蚊虫叮咬、风吹、日晒、雨淋的,还要去草甸打草贮备奶牛一冬天的饲草。费心辛苦不说,还得操心把牛奶挑到收奶站卖出去。现在,奶牛户都集中到奶牛小区饲养,喂的是农场提供的青贮饲料,每天早晨,乳业公司派收奶车来收购牛奶,牛奶产多少就销多少,只要产奶量上去,效益就来了,现在养奶牛真是享福了!

梅子两口子经过几年的辛苦饲养,梅子奶牛场的奶牛数量逐渐发展到了300头,效益也逐渐增加了。

在梅子的撮合下安子的父亲找了个老伴,后来安子的父亲把烟酒都戒了。梅子的父亲退休后,在梅子奶牛场帮忙看看院子安度晚年。

盛夏的早晨,蔚蓝的天空被雨水冲洗后一尘不染;空气是那么清新,像被滤过似的,东方出现了一片红霞,鸟儿在树枝上歌唱,小草那嫩绿的叶子上点缀着露珠。晨雾在奶牛小区四周弥漫,一股股乳香扑鼻而来,奶牛小区传出一阵阵的奶牛叫声“哞…哞…”。

梅子奶牛场的员工陆续忙碌起来。从上草上料到进榨乳厅挤奶,安子和梅子两口子和10个员工只需忙活两个多钟头,一排排蓝顶白墙整齐划一的牛舍下,奶牛分区分槽饲养,每间存栏20头左右。牧场里的奶牛体形肥硕,或躺或立,有的还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梅子奶牛场雇的员工都是生产队年轻人,梅子原来生产队的李三和范老小子在梅子奶牛场当饲养员兼驾驶员,小莲当饲养员兼技术员,小莲老公张亮当兽医兼配种员。

只见小莲身穿蓝色工作服推着满载配料的小车,步入饲养区。“来,来,上槽了!”在小莲的吆喝声 中,正在休憩的奶牛立起身,乖乖地返回槽位进食。按照既定时间顺序,进食后的奶牛排队依次进入挤奶厅,经统一消毒后,由自动挤奶器统一挤奶。

梅子抚摸着一头奶牛脖子,梳理着牛毛。查看奶牛的进食情况,奶牛心情越好,进食量就越大,产奶量就越多。梅子每天还会给奶牛放两遍钢琴曲,增加它们的食欲。”梅子看养牛书上说,给奶牛放钢琴曲是一种“国际惯例”,这种“对牛 弹琴”的饲养模式在奶牛小区还是梅子最先实行的呢,其他奶牛小区的奶户看到有效果也争相效仿起来。

在阳光的照耀下,奶牛场外墙上悬挂的“梅香奶牛标准化示范场”的牌匾格外醒目。梅子的奶牛场是在农场养殖扶持项目的支持下办起来的,奶牛场存栏的300头澳洲奶牛采取,“公司+牧场+农户”的饲养模式,通过将奶牛散养户“收编”,实现了“四统 一”:统一销售鲜奶、统一提供饲料、统一提供兽药、统一繁育良种。按照产奶量多少,乳业公司每月月底给奶农统一结账。在挤奶厅, 挤奶不仅是自动的,且全封闭,牛奶经流水线挤出、高压后进入奶罐,直接装车运往乳业公司。

如今,梅子和安子已在农场场部买下了一栋160平米的别墅楼,开上了轿车,这一切,当年梅子和安子在生产队草甸上放45头奶牛时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啊!梅子爱看书上网学习,仍旧爱写诗,梅子还出版了3本诗集呢,在农场也是一个家喻户晓文化人呢!。这几年梅子向农场学校的留守和困难学生先后捐助2万元钱,钱虽然不算太多,可是那是梅子多年的一个愿望啊!,梅子心中还有一个更大愿望,希望奶牛饲养规模扩大到1000头的现代化奶牛养殖公司,将来创造更多的价值,帮助更多的人致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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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建胜,笔名;璞志,男,中共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九三作协委员,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者。现从事宣传文化工作。1971年出生在黑龙江省嫩江县一个偏僻的小生产队,高中毕业后,回到生产队养奶牛,种地,外出打工,文学梦却深深扎根在心底。期间自学完成八一农大函授本科学业。生活的艰辛、人生的苦难,不断激励他的创作冲动,业余时间写散文、诗歌、小说。随着生活的积累和人生的历练,创作激情与日俱增。本人热爱写作,二十余年来先后在《农民日报》、《中国农垦》、《黑龙江日报》、《黑龙江经济报》、《黑龙江工人报》、《北大荒日报》、《北大荒文化》、《北大荒史志》、《红叶》、《创业文学》、《乌苏里江文学》、中国作家在线、东北网等报刊网络发表小说、散文、诗歌20余万字,发表新闻作品1000余篇,20余万字。他是萧红文学院学员,在垦区第四期文学创作班结业。荣获2012—2014年九三管理局十佳通讯员称号。荣获2012—2017年《北大荒日报》百强通讯员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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