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丰:孤独的行者

作者: 赵 丰 来源: 时间: 2019-07-30 17:54 阅读:

多年来,我保持着散步的习惯。散步,是生命的享受。心里装着烦恼的人,是没有心思散步的。在生命的间隙,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我会静下来到田野里散步。仿佛一个孤独的行者,和田野、空气、寂静朝夕相处,让我的心境趋于和谐。

师范毕业后,我在这个小县城作了一名教师,业余时间开始写作,在报刊上发表了一些小说后,便把作家确定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八年后,我进了政府机关,给领导当秘书,远离了写作。又过了八年,我当上了局长,开始“风光”起来。坐小车,赴宴席,听着恭维话,板着脸训斥人,陷入了在庸俗的泥坑里,自以为这就是美好的人生。可是我并不懂得“为政”之道,不晓得怎样处理上下级关系,胸怀一股激情,却常常办“砸”了事情,结果就跌了跤,被免掉了局长,到县文联做了一名虚职。那个冬天,我的心情黯淡到了极点,于是在书籍里寻找慰籍。

那个冬天,我的牙齿会敲击着冷颤。我明白,那不仅仅是因为寒冷,还有精神方面的因素。我周围所有的人,在冬天都缩着脖子,我怎么能高扬起头颅?牙齿的敲击只是一种表象,反映出精神的萎缩。

我走进了西安解放路的一家书店,看到了梭罗的《瓦尔登湖》,于是买了回来。打开,才发现那是一本寂静的书,是一个人的寂寞。如果你的心沒有安静下來,恐怕很难进入他的文本。梭罗自己也说,“请原谅我说话晦涩”。例如,那失去的猎犬,栗色马和斑鸠的寓言,爱默生的弟弟尔德华问过他是什么意思。他反问:“你沒有失去吗?”却再也沒有回答了。有的评论家说,梭罗失去过一个艾伦(斑鸠),一个约翰(猎犬),可能还失去了一个拉尔夫(栗色马)。但在这漫长的人生中,谁又能不失去些什么呢?

对梭罗的崇拜,源于他那种寻求安静的方式,这也正是我迫切需要的人生方式。

《瓦尔登湖》之后,我又读到了卢梭的《孤独散步者的遐想》,精神悄然明亮。它是一盏思想的明灯,让我在漆黑的大海上得到安慰和力量。怎样理解卢梭命定的孤独?它是光,我是被它照亮的部分。好像,在实现自我理想的征途上,我寻觅到了精神的知音,内心涌满幸福的感觉。

于是,我重新开始写作,找回曾经失去了的自我。

我是从一本介绍性的文字走近卢梭的。短短123页的《卢梭》,我用了两个星期才读完。那是在寒冷的日子里完成的,我的周围,受寒冷的影响,竟然没有发生任何事件。对于阅读者来说,这是极好的氛围。阅读完毕,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对于卢梭,我不知是崇敬仰服,还是扼腕长叹。

《孤独散步者的遐想》是卢梭以日记形式写下的随笔集,是在岁月中被人们铭记的一部杰作。在这本书中,卢梭与自己交谈,对自己的心灵进行分析和解剖,真实地再现了作者处于最纯真状态中的形象——真诚,淳朴,爱自然,爱人类。你能把心安静下来吗?如果你还沉浮于喧闹之中,我说,你最好选择逃离,然后再打开这本书。

2004年以来,我陷入了在自己的文字里,难以自拔。在实现作家梦的旅程中,我仿佛一个孤独的行者,除了写作,就是安静地读书。我喜欢安静,习惯从安静中里获取思想的重量。人们常说,作家应当找一个僻静幽雅的去处去创作。我以为,读书,也需要这样的环境,尤其读好书,需要的是能高度集中的精神条件。作为读者,最需要的是朴素淡泊的心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却孤独地读着书,写着文字,在月光下执拗地寻找自己的影子。荷马和左丘明用声音录下史诗,我却常常用大拇指和食指撑住下巴,陷入惯常的思索里,编织着一些景象、氛围,或者故事。

    孤独的行者。我常常这样自嘲自己,也安慰着自己。渐渐的,我感觉到自己的文字并不适合小说,于是开始尝试散文随笔的写作。也许,是梭罗的《瓦尔登湖》给了我抒写自然的灵感,是卢梭的《孤独散步者的遐想》给了我表达心灵的方式,写出来的文章相继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散文》《书屋》《散文百家》等文学刊物上发表,获得了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柳青文学奖,走进了中国作家协会的大门。
    
孤独让我读书,读书让我获得了小小的成绩。读书不仅与博大深沉的审美体验悠然相关,与深邃的思想相伴而行,同时,孤独和读书会让人保持清醒,抗拒外界的诱惑。滚滚红尘中,名誉、金钱、地位、美女、香车、豪华的别墅,人们往往不由自主地被它(她们)诱惑。孤独是一种境界,读书是一种幽思,能使我们在沉寂中抗拒诱惑,在清冷里获得思想。
   
孤独是高尚的。真正的孤独是“孤”而不“独”的,孤独者悠远、缄默的沉思,连接着生命的一切领域,贯通着气象万千的纷繁世界。孤独者的心胸像天空一样宽广,他们用自己的热血在天空书写着一个大大的“人”字。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我还坐在书房里。这是我保持孤独的习惯。有人面临孤独,选择对一匹马或者一棵树说话。这是一种禅的境界,一般人很难享受得到。我的书房除了书,还有一对沙发,几盆花草,它们成为我寂寞的伴侣。常常,在写作疲倦的时候,我会和它们促膝谈心。在那个时候,它们是有思想的。这是我自己的感觉。也许,我会打开书页,凝视着书里的句子和它的作者对话。它的作者,可能是老子、庄子,也可能是梭罗、卢梭、蒙田、尼采或者叔本华……这样的对话是很有趣的,他们会启发我怎样做人,怎样思想,怎样写作。对话完了,我会拉开窗帘,遥望夜空里的星月。我知道,那是哲人们凝视过的夜空。

我以为,孤独不是无所作为的自卑,不是厌世绝望的哀怨,不是失意滋生的忧伤,不是孤芳自赏的清高,那些只能叫无聊,与孤独无关。孤独是一种情感体验,是一种境界。它让人的思绪向灵魂的深处飞去,使人在浮华底下看清生存的真实性。孤独是睿智地、深邃地、从容地、真实地审视人生、反省自我,它与冷漠、空虚、浅薄的无聊没有共通之处。孤独,往往伴随着精神的独立、人格的高尚、情操的高洁。
   
我所在的小城里,人们已经进入睡眠状态,我耳畔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只有我,依然在田野散步,固执地滞留在大地上梭罗和卢梭以及众多哲人留下的阴影里。是寒风,一次次催促我回到书房。打亮灯,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哲人那沉思着的画像上,自信,坚强,执着,这是一个孤独者的神态。人们,要经过多少次碰撞后,才能记住一张脸呢?

庄子的好处,是在一个人无助的时候,竟然出现了慰藉。这种慰籍纯粹属于精神的层次。只有在孤独中,才能开掘与营造内心世界,才能有效地体验最深沉的审美情趣,才能实现崇高的审美理想和审美信仰。正是在孤独中,自我在认识上作深沉的反省,从而认识自我使命和生命意义。高尔基在他的散文诗《人》中写道:“他置身于荒凉的宇宙之中,独自站立在那以不可企及的速度向无垠空间的深处疾驰而去的一块土地上,苦苦地琢磨着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我为什么存在?”

孤独的行者,这是我排斥人生烦恼、解脱庸俗的最好方式。散步途中,或欣赏田野的风光,或坐在田埂上安静地读书,是我生命的惬意。如果有风吹来弄乱了书页,我会想起古人的那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也许此刻,我的灵感就会上来,于是疾步走回书房,在电脑上敲击着属于自己的文字。

我的人生之路,仿佛是奔波在“赶考”的路上。文学是一座高山。它的顶峰在那儿?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那些山峰仿佛遥不可及。可是我明白,只要心系孤独,痴心读书,潜心写作,也许距离那些峰巅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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