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振远: 腊月羊

作者: 冯振远 来源: 时间: 2022-03-26 13:56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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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冯振远,1949年7月出生于哈尔滨市,中共党员,大专学历。1968年至1980年中学语文教师;1980年至1984年大庆市红岗区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人员、副主任;1984年至1987年大庆市委整党办公室联络指导组工作人员、组长;1987年至1997年大庆市委组织部市委科长;1997年至2009年大庆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调研员。大庆市第一届哲学学会会员、黑龙江省社会科学助理研究员、高级政工师。曾经被国家相关部委转发过两篇文章、黑龙江省相关部门转发过七篇文章;在“岁月原创”、“作家在线”、“在线作家”发表多篇小说、散文、评论、随笔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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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对不起了,是我让你委屈了一辈子……”
        望着穿好寿衣,按照人故去不能死在炕(床)上的中国北方的传统习俗,已经被抬到灶屋地上,用两条长条板凳和木板临时搭起来的案板上奄奄一息的老伴。张老太太心里知道:已经昏迷不醒的老伴,此时突然清醒还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这样几句话的含义,她也知道此时老伴的清醒,无非就是人们所说的人去世前的“回光返照”了。
        让张老太太没有想到的是,临终前的老伴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前竟然对自己说出“对不起”,甚至还说出了“让你委屈了一辈子”这种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的话。
        特别是当听到老伴的最后一句话,让悲痛的她再次从已经有些干涩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出了滴滴痛楚的泪水。并且在守候在老伴身旁的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已及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等十几个晚辈面前,尽管有些犹豫,甚至还有些腼腆,但是她还是轻轻地俯下身子,鼓足勇气在老伴面颊那伴随他一生的“青记”上轻轻地吻上一口。这是她和老伴结婚近六十年来第一次亲吻了他,而且还是在老伴自卑一生、自己也痛苦一生的右上侧脸上,几乎斜着覆盖右侧脸上边近三分之一的“青记”上吻了一生令她厌恶、一生令她在同龄人面前抬不起头了的地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情地亲吻了老伴一口。
       虽然知道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对于已经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的张老汉突然感觉到被亲吻了一口后,立刻再次用尽人生最后的一点力气睁开眼睛,其中也包括他那被一半青记覆盖的十分不协调的右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同样满头白发的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眼角瞬间也流出了人生最后一滴绝望但又无比幸福的眼泪,冲着一生都以“孩子他妈”相称的老伴,似乎是用尽力全身、也是人生最后的力气,让守候在身旁的亲人们能够感受到,虽然声音微弱,但是显然是发自他内心地说出来的“谢谢了”,脸上同时也露出一丝微笑。张老太太的吻,对于张老汉来说了,这可能是他一生最心满意足的慰籍。冲着老伴说出来了最后一句话和流露出一生中的最后一丝笑,然后安详地、又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被老伴谅解了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本来是静静守候在老人身边的子孙们,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惊诧地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幕,当再次看到案板上的老人闭上眼睛且头不由自主地向着张老太太一侧倾斜的那一刻,屋内顿时间哭声一片,子女们不由自主地跪在已经咽气死去的老人旁边……。
       已经七十九岁的张志仁老人去世了。他的后事很快就在家人和众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料理完了。在外地工作的子女有的是在三天祭奠后返回,有的工作不是很忙则是在给去世的老人按照当地的习俗烧完“头七”后返回自己在外地的小家。
        一切似乎又都归于平静。
        但是,已经七十三岁的张老太太依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虽然有和自己住在一个村子的大女儿一直陪护在身边,每天都做一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但是她还是吃不下,每次都是喝一点汤或者粥一类的食物,偶尔也吃几口清淡的女儿用时令蔬菜精心做出来的菜。
        望着老母亲那更加苍老的脸,女儿尽管想方设法的去安慰母亲,但是几乎无济于事。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赡养问题几个子女在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也都几次议论原来一直独立生活的老两口,现在只剩下老母亲一个人了怎么赡养的问题。
       老太太的两个儿子虽然都曾经生活在农村,但是后来大儿子的孩子因为参军提干,转业后安置在城市工作生活,把父母接到城市和他们一起生活,还给父母单独买房子在城市生活。而二儿子的孩子是因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城市工作生活,成家立业后,把父母接到城市生活,除了子女孝顺的原因之外,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让老人帮助接送孩子上下学或者去幼儿园。
        老太太的四个女儿有两个先后嫁到所在县城生活,有两个嫁到农村,其中有一个就在老太太生活的村子,是大女儿,也就是张老太太在老头去世后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已经五十多岁的女儿。
        几个子女虽然在如何赡养老人的问题提出几个方案,在城市生活的两个儿子建议把母亲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生活,两个在县城生活的女儿想把母亲接到县城和自己一起生活,在农村的两个女儿知道自己的生活条件不太好,但是也都表达了只要母亲愿意,可以让母亲到自己家里生活。
        子女们的一片孝心,老太太心理甚是宽慰。按照老太太心理的传统观念,应该到儿子家生活,儿子是养儿防老的主力军,理所当然。但是老人家也十分清楚,两个儿子毕竟还是靠孙子们的努力,才有机会到城市生活的。虽然他们有自己的住房,但是他们的生活来源主要还是靠孙子们提供生活费用,他们在农村的承包地虽然自己不种转包给他人耕种,但是承包费每一亩地一年仅仅几百块钱,三五亩地,一年也就是那么几千块钱,显然在城市生活,连最基本的生活费用都不够,自己再去,你不是加重孙子辈们的经济负担吗?虽然几个子女都表示承担赡养费,但是孩子们的生活也是苦乐不均啊?所以思前想后,老太太决定还是自己过,毕竟自己现在还能够独立生活,种地不行了,日常生活中的事自己做暂时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于以后到了自己不能生活自理的时候再说吧。
        老太太和老伴一生共生育了九个孩子,三男六女,其中有一个男孩和二个女孩在出生后都因病去世了,去世的三个孩子都没有活过一周岁,限于四十年代初期,当时的农村尤其还是偏僻的地方,基本也没有得到什么正规医治,只是找村子里面的一位多年的接生婆给看过。有的孩子看过后还“烧纸”驱过邪,有的用接生婆自己配制的七粒颇为神秘的而且价格不菲的“红丸药”给发高烧的孩子治疗过,结果还是回天乏术。
       好在有二男四女都艰难地活下来了,令两位老人欣慰一生。
         张老太太的老伴姓张,老太太本人姓刘,但是那个年代人们都习惯性的把嫁人的女方用她男人的姓氏称呼,以至于在那个年代的大多数老太太,除了用她男人的姓氏称呼她之外,都很少知道老太太本人姓什么了。
       连续多天,张老太太几乎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炕上躺着度过的。除了偶尔和陪伴在身边的大女儿说上几句话外,其余时间都是静静地躺在炕上。其实表面平静的她,心理一点也不平静,于张老汉共同生活五十七年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涌现在心头、浮现在眼前。

                       二

       张老太太不知道用现在的纪年方法自己具体出生在哪一年,只知道是民国七年的腊月,也知道自己属羊。她也一辈子把自己的属羊还是腊月羊,和自己一生的不幸婚姻联系起来。
       过去民间特别是农村人流行这样一句话“属羊命不强”,而腊月出生的就更不好了,寒冬腊月出生的羊没有“青草”可吃啊?那个年代的算命先生就是这么理论联系实际给大多数没有念过书的农民算卦的,而且那时候的老百姓,不仅仅是农村,而且即使是城市生活的普通百姓也是这么认为的,直至现在个别人也没有完全脱离这种宿命论,只不过是现在的年轻人开始看自己的“星座”了。
        老太太是解放后才知道自己是1919年12月份出生的,因为解放前国民党统治时期,以辛亥革命胜利和中华民国成立的1912年为民国元年进行纪年。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则彻底取消了这种纪年法,完全实行世界上通用的公元纪年法。所以在解放后统一进行人口普查登记并且重新建立居民户籍的时候,张老太太也就顺理成章地知道了自己是哪一年出生的了。以及后来孙子辈的孩子还告诉她出生年份,中国发生了重大的“五四运动”的历史事件。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知道自己出生时国家发生过大事。至于什么是“五四运动”,到离开人世老太太都没有弄清楚,甚至就连是1919年出生有时还说错呢,但是自己是民国七年出生属羊的从来没有忘记过,更没有说错过。
        张老太太也不是出生在现在生活了五十多年的这个叫做“杨马架子村”的,而是自己出嫁到这里的。
        张老太太出生在一个原来离县城不太远的叫做“刘柳罐匠村”,这个村子离县城十多里路。在村子旁边两里多路的地方有一条河。老太太出生的那个年代河的两岸沿河生长着一种叫做“柳条”的木本植物。这种柳条也成就了这个村子的名字。
        因为,那个年代中国广大农村人口饮水都是通过在村子里打井实现的。而打井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人们都熟悉并且一直沿用的方式。但是如何把井水提到地面上来,在全中国可就不一样了,至少在东北地区几乎大多数地方都是用一种叫做“柳罐”的东西来解决的。而且这种“柳罐”就是用柳条编制出来的。据说有的地方有用榆树枝条编制的。
        张老太太出生的这个村子也就是因为利用河套出产的柳条编制柳罐而得名叫做“刘柳罐匠村”的。至于为什么叫刘柳罐匠村,因为张老太太出生时就已经叫这个名字了。
        据张老太太懂事后听说,最早在这个村子开荒落脚就是从关东逃荒到这里刘姓家族。这个村子里主要有三大姓氏家族,第一大姓氏的就是刘家,也就是张老太太所姓的刘家。人口最多,势力最大。这个村子姓刘的人家占整个村子人数的三分之一还多。其它的还有姓李的和姓王的两个姓氏的各自人口也相对比较多,好像两个姓氏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口,其余的就姓什么的都有了。
        而且,张老太太还知道,这个村子里最早编制柳罐的就是她爷爷,“刘柳罐匠村”的柳罐匠就是指的她们刘家。几乎所有的刘家人都曾经为这个村子的名字骄傲过,直至今天。
        这个村子里面大多数人家都有会编制柳罐的手艺,由于编制的柳罐不仅仅自己村子使用,而且还要卖到周边其它地方,甚至还有周边其它县里的人来这里购买,因为这种编制柳罐的柳条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尤其是那些远离河套的地方更是如此。所以“刘柳罐匠村”不仅因此得名,而且还远近闻名至今。
        当然了,张老太太出生时,这个村子里刘氏家族也都分成好几个大股了。虽然都知道是一家子“刘”,但是有的从祖辈算起,已经都出“五服”了。连张老太太都说不清楚,哪股和哪股更近一点,她只知道自己爷爷奶奶所留下来的叔叔大爷这几家人关系比较近。其它的也相对知道爷爷和谁家里的老人是比较近的堂兄弟。因为,没有出嫁前,家里的人就和这样的人家走动比较多一些。
        张老太太的父母都是出生在清朝末期,她父亲曾经梳过辫子,是辛亥革命后才剪到的,她母亲还是被曾经裹过足的“小脚”。她小时候曾经看见过母亲洗脚,脚趾头除了大脚趾头之外,其余四个都因为从出生时就缠足而压在脚掌下面。整个脚成现在有的人家包饺子时所包的叫做“麦穗饺子”的形状似的。后来老太太才听说过什么“三寸金莲”这个词,她觉得可能就是指母亲一样的脚吧。
        母亲虽然脚小,但是家里的活什么都能做,并且先后生养了她们姐弟七个,三个男孩,四个女孩,二、四、六、七是女孩,一、三、五是男孩。对于这个男女孩的出生顺序,张老太太的父母是非常满意的。加之,孩子之间相差都几乎在二、三岁之间。用现在的话说“结构合理”,而且从年龄结构上看更是及其合理。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这种出生顺序和相互差的年龄结构在那个年代的家庭中被普遍认为是合理的,其中主要奥秘就是可以“嫁女儿娶媳妇”。嫁女儿所要的彩礼钱,正好给儿子娶媳妇过彩礼用。如果同样是三男孩四女孩,前三个都是男的,后四个都是女孩,那可就麻烦了。前三个男孩先长大成人,女孩又都没有到出嫁的年龄,那个年代的一般普通农民家庭,拿什么作为彩礼啊?靠种地为生的农民家庭,一年即使是风调雨顺又那收入几个钱啊?
        张老太太作为女孩的老大,就是为了给哥哥娶媳妇才从条件比较好的农村,嫁到条件比较差的偏远农村的,只有这样父母才能获取高额彩礼。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六岁,而且脸上还有一块十分显眼的青色胎记的男人。这就是为什么丈夫去世前断断续续说出的“对不起”和“委屈了你一辈子”的原因。
        她出嫁时不到十六岁,而哥哥已经十九岁了。那个年代的农村男孩子基本都是在十八岁前就都结婚了。民国时期的“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为“男不到十八岁,女不到十六岁,不得结婚”。事实上在那个年代不到法定年龄结婚的早婚现象是比较常见的,特别是在农村,女孩子未到法定年龄而结婚的现象几乎是比较普遍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许多家庭因为生活困难,必须采取用先嫁女儿的彩礼钱,为儿子娶媳妇付彩礼钱的方式解决。
        所以,那个年代过了二十岁的男孩子没有结婚的,不是家庭困难,就是本人身体或者相貌方面有什么问题。当然了,女孩子基本上不存在像男孩子这样的问题了。中国自古以来在男女婚姻问题上一直流传下来这样一句话“有剩男无剩女”的说法,女孩子几乎没有嫁不出去的,即使是有一定的残疾女人,大多数也都能够嫁出去。除非不能自理的和不想嫁人的少数个别女性。这种情况在当今社会依然存在。
        张老太太出嫁时,哥哥都十九岁了,没有结婚,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到出嫁的年龄,家里拿不出给哥哥娶媳妇的彩礼钱。所以在张老太太刚刚过了十五岁,家里面立刻托媒人为她“找婆家”,结果就被嫁到后来生活的“杨马架子村”。
        而张老太太的丈夫当时已经二十二岁了,用现在的话说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就是因为他脸上的这块严重的胎记,而一直娶不上媳妇。
        张老太太的丈夫张老汉叫张志仁,出生时父亲求本家的一位曾经读过私塾的家族前辈给起的名字。这位族人在清朝末期经过几次乡试终于考取为秀才,不仅仅是家族人中第一个秀才,而且也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名秀才。更是村子里唯一一所私塾的老师。
        这位族人秀才是按照封建社会一直遵循的儒家思想给孩子起名字的,而儒家思想中“仁义礼智信”又是“三纲五常”思想的核心内容。中国的封建社会中的许多家庭为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起名字时,大多数人家都曾经沿用“仁义礼智信”五个字的顺序给孩子起名。即使是城市生活的家庭也是如此。所以一般通过一个人的名字基本上就可以判断出你是家中排行第几位的男孩。张老汉叫张志仁显然就是家中的第一个男孩子。
        张老汉出生的“杨马架子村”是在这个县城的西北部,离县城四十多里路,村子所在地就是县界,旁边一个不远的村子也就相隔二、三里路吧,就属于另外一个县城管辖了。
        “杨马架子村”不仅仅是距离县城比较远,更主要的是这个村子所在地是一片盐碱地。在村子外边能够看到和张老太太家所在地的村子明显不一样的地方。
        张老太太家的村子,属于河套地区,可以说是鱼米之乡啊。土地肥沃,农作物生长时节,一眼望去那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除了个别年份河套因为涨水,出现涝灾,大多数年份都是一片丰收景象。加之,这个村子大多数人家可以编制柳罐以及其它什么农村家家户户都必须用的“簸箕”、“笸篓”、“土筐”之类的生活和生产用具,所以说大多数人家的生活在那个年代还是都过得去的。
       当然了,最富有的是几家地主家庭了。因为大部分土地都归他们几个地主家庭所有。除了部分人家也自己有几亩地能够基本满足自给自足的基本生活需要,其余的人家基本上都是给地主家种地的。那个年代在东北地区都把这种人家的劳动力叫做“扛活的”。秋收后,地主“东家”根据每个“扛活的”劳动情况,分给相应的粮食和烧柴(农作物的秸秆),这样的人家不是很多,也都基本上可以生活下去。和杨马架子村相比较,这里明显要好过得多。
        杨马架子村子外,即使是夏秋时节,你所能够看到的景象明显和张老太太家乡的地方不一样。除了部分农田之外,还有一些草地和裸地。所谓的草地就是盐碱地生长的一种特殊的草叫做“碱草”,这种草可以放牧饲养牛羊。在这种草地中还可以看到其中穿插着的呈现出白色土壤的“裸地”,像人头上出现掉头发的“秃疮”一样。这种地方就是土地含碱性太高了,什么植物都不能生长。这样的情况在张老太太的家乡是根本看不见的。
        所以“杨马架子村”不仅仅是离县城比较远,更主要的是这个地方属于盐碱地土质不好,而那个年代的农民就是以土地为生,所以这里的农户除了少数个别地主家庭,大部分农民家庭的生活普遍不太好。
        张老汉的家庭就是盐碱地里生活过几代人中的普通农民。出生时又带着严重“胎记”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到了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
        张老汉是家中老大,身下有三个妹妹二个弟弟,从家庭来看属于三男三女。他身下挨着三个妹妹,然后是二个弟弟,男女孩从出生顺序上看,结构合理性差一些。和张老太太家庭的的孩子的出生顺序相比对于后两个弟弟结婚娶媳妇就有一定影响。
        但是对于张老汉来说绝对不是差彩礼钱,因为在他二十二岁时身下已经有两个妹妹都先后出嫁了。就是说两个妹妹的出嫁所得到的彩礼钱已经足够他娶媳妇的彩礼钱了。但是就是因为脸上的这块“青记”,一直没有娶成。父母从他刚刚十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托付村子里的媒婆介绍,到了二十二岁时介绍的女孩子不下十个,基本上都是只见过一面就不了了之了。有的即使是家长同意,姑娘也是相看了一次后,被那让人望而生畏的“青记”而死活不嫁。
        平心而论,张老汉除了脸上的“青记”之外,整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有近一米八十的身高,身体不仅健康,应该说属于强壮一类的男人。这和他出生的家庭有关系,从小就必须参加劳动,尤其他还是老大,五六岁的时候就每天都会出去放羊。那个时候他们家里养了三只羊,他每天都会按着父母要求去村子外边的碱草地上去放羊。八九岁以后也曾经在村子里的唯一一所私塾那里读过两年书,后来还是因为家庭生活需要,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和父亲一起参加劳动了。他父亲给本村地主家“扛活”,他主要是和母亲种自己家的两处两亩左右的开荒地。所以过早的劳动锻炼了张老汉一副强壮的身体。到了十七八岁时就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了。农村里的各种各样农活都会做。
        当然了,张老汉的父母从小就告诉他:你长相不好,你一定要好好劳动,只有这样将来才有机会娶上媳妇。加之,张老汉小孩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都拿他脸上的青记开玩笑。还给他起了一个和水浒传里的杨志一样外号叫“青面兽”,当然了这个外号是通过孩子们叫出去的,但是绝不是那时的孩子所能够起出来的。那个年代的孩子是不可能知道水浒传里的杨志的,显然是谁家里的大人说的,孩子们叫出去的。
        张老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平时没有什么事情基本不太愿意和孩子们玩,用了解他的人的话说:就知道干活。
       张老汉的婚事一直是家人的一块心病,二十二岁的年纪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一般的不仅都结婚了,而且大多数都有两个孩子了。但是他着急归着急,从来在父母面前不说这个事情。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父母对于他的婚事比他还着急,四处托媒人介绍。最后终于遇到了伴随他一生但是并不爱他的媳妇“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原名叫刘淑珍,长相在她们家的那个村子也是数得着漂亮姑娘。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了。不仅仅皮肤白皙,而且个头也比一般女孩子高,身材修长。村子里就有许多有男孩子的家庭看中了她。但是他哥哥也在她十五岁的时候,经过媒人介绍相中了一位临村子里的一个相对富裕些家庭的姑娘。两个人相看后都比较愿意,女孩子当年正好十六岁,她哥哥十九岁。
       张老太太的哥哥相貌平平,但是身材比较好。后来成为她嫂子的姑娘相貌还不错,也算得上漂亮姑娘。两个一见钟情,互相都看上了对方。两个家庭的家长也同意这门婚事。但是由于女方家庭比较富裕,用解放后土改划定家庭成分的“标准”属于富农,当然这是后话了。所以女方家要的彩礼比较高,女方家长担心女儿嫁过去生活上受委屈。
       这样就难为了刘家,虽然刘家生活也比较殷实,但是一时还拿不出对方所要的那么多彩礼钱来。曾经一度刘家老人打算放弃这门婚事,但是由于儿子虽然不敢说不行。可是,那一段时间里,刘家老人明显感到儿子那种闷闷不乐的状态。知道儿子是不甘心啊。所以,原来本打算把女儿也嫁到本村或者临近村子的,就是为了获得能够让儿子娶成那家姑娘而把女儿嫁到偏远农村的,而且还是脸上有一块“青记”的男人,就是因为这样人家给的彩礼高达当时一般人家的两倍还多。完全满足了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而且还有余。
       张老太太知道父母重男轻女,为了给哥哥娶媳妇把她给“卖了”。她曾经反抗过,坚决不同意。但是无济于事,父母给做主了。
       不过,张老太太结婚时的婚礼排场在当时、当地还算是满大的。张老汉家庭虽然不富裕,但是因为胎记娶不上媳妇,让张老汉父母以及张老汉本人几年来始终承受着巨大压力,甚至感到在村子里有些抬不起头。尤其是在这个期间还时不时的需要参加别人家孩子的婚礼,触景生情,倍加感到尴尬。所以,在张老汉结婚时,张老汉的父母无论如何都要把婚礼张罗得更大、更好一些,也给张家长长脸。
        那个年代的农村结婚基本上都是选择在秋收之后,尤其是在北方的农村,属于农闲时节,关键是通过一年的劳动,不管收获多少,总是一年到头“算总账”的时候了。尽管这个季节的北方已经进入了冬季,天寒地冻的,但是依然是农村结婚的最佳时机。
        张老汉的婚礼也是选择在这个季节进行的。那个年代农村结婚的关键是在婚宴的数量和质量上。张老汉父母在这个村子生活多年,村子里的婚丧嫁娶以及其它什么大事小情可以说是“阵阵拉不下”,加之张老汉是张家第一个儿子娶媳妇,所以在参加婚宴的人数上不用担心。张老汉的父母在婚宴的质量上那是下了一番功夫。为了体现与众不同的排场。张老汉父母把家里的三只羊杀了两只,还杀了一口猪、十只鸡。这在当时当地可以说是下了“血本”了。
        婚宴是在左邻右居家里的进行的,典礼的“主会场”显然是在张家的院子里。张家选择了本村子里的唯一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给主持的,现场是挤得满满的一院子的人。
        因为张老太太家离张老汉的村子比较远,所以在结婚“正日子”的头一天就乘坐一种叫做“花轱辘马车”提前来到这里。现在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这种车,更别说看见过了。这种车的车轱辘是用木头做的,和演古代电视剧里的战车轱辘是一个样子,加之那个年代的路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凸凹不平。所以几十里的路足足行走了一小天的时间。加之前来送亲的人一共来了满满两车人,男的都穿得厚厚的,头戴狗皮帽子。女人不仅穿得厚厚的,还都在车上盖上棉被防冷。即使是这样还是把大家冻了个够呛。
         当然了,提前一天到来的送亲车,张老汉父母不仅知道,而且还安排好了吃住的地方。几家比较近、也比较干净的亲属家是送亲的二十多个人的“下榻”处。刘家一行送亲的人对于吃住的安排十分满意。
         婚礼如期举行,张老汉父母不仅把婚宴安排得十分丰盛,而且在结婚典礼上还特意雇了临村子里几个会吹喇叭的为婚礼造势助兴。那个年代北方农村把会吹喇叭的人叫做“喇叭匠”。现在依然有,尤其是东北二人转的演出离不开吹喇叭的,但是现在都不叫吹喇叭的,叫吹“唢呐”。
         婚礼是在鞭炮声、唢呐声中开始的。那个年代农村的婚礼比较简单,但是不可缺少的程序让那个年代的人记忆犹新。那就是几乎人人口孰能祥的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其它什么婚礼上的话很少有人记住。甚至平日里有的村民说笑话也扯上这三句话。
         热热闹闹的婚礼在参加婚宴的人酒足饭饱后很快就过去了。做为送亲的“娘家客”被特殊安排在相对比较宽敞点的人家用餐,三桌人中,每个桌子上都安排一名张家亲友陪客。刘家送亲的亲友对此表示非常满意。婚礼在中午到来之前就结束了,因为人多,一次能够安排的酒席桌子的数量有限,所以婚宴是分三波进行完的,那个年代的东北农村把婚宴的每一次用餐叫做“一攸”。
        婚宴第一波结束后,刘家一行送亲的人为了赶路就乘车返回了。即使是这样,返回到“刘柳罐匠村”的时候已经黑天了,除了路途较远之外,北方的冬季昼短夜长,天黑得比较早。
                                   三
         热热闹闹的婚礼是结束了。人生最美好的“同房花烛夜”对于张老太太是不是同样美好呢?这也只有张老太太这个当年的“新媳妇”自知。
         新婚之夜,那个年代夫妻生活只要不是二婚,都是第一次,这一点毋容置疑。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也心知肚明,虽然双方都是第一次结婚,但是夫妻生活是不是第一次,确实很难说了。特别是城市青年,包括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未婚同居比较普遍。但是有一点比较清楚,那就是对于婚前同居许多年轻人都能够接受。至于是不是因为彼此彼此的原因,还是社会发展进步了,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变化不太在意在这种事情了,不得而知?
        张老太太从“洞房花烛夜”那个晚上的夫妻生活开始,几乎没有睁开眼睛与张老汉进行过夫妻生活。只不过是新婚之夜的第一次,以及新婚之后几乎每天都有甚至不止一次的夫妻生活,毫不夸张地说,张老太太都是在战战兢兢中进行的。
       张老汉的那张带有青记的脸,第一次相亲时就让张老太太有些恐惧感。加之本来就不同意的婚姻,张老太太怎么可能充分享受“新婚之夜”的幸福呢?尤其是结婚时的张老太太还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虽然在出嫁前,母亲偷偷地嘱咐过她。当然作为过来人的母亲,也把婚后夫妻生活的“注意事项”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心爱的女儿。但是这种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而实际遇到的过程又是一回事。而母亲和父亲的结合,虽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母亲是看上了父亲的,应该说父母当年的“洞房花烛夜”是在两厢情愿的喜悦中进行的。
       张老太太的美丽,让一直娶不上媳妇的张老汉心动不已。新婚之夜的他,充分享受到了女人给他的性福。尤其是张老太太那少女白嫩柔滑的肌肤,几乎令他神魂颠倒。他在结婚前,母亲也曾单独嘱咐过他,自然也少不了夫妻生活中的“注意事项,其中就有“你媳妇年龄小,你一定要多让着她点”等等。但是,这种冲动一般人是难以控制的,尤其是如饥似渴已经二十二岁的张老汉,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家人都离开了他那婚房的一刻。
        新婚之夜,尽管张老太太在恐惧中一动不动的“忍受”着丈夫的疯狂般的“做爱”。张老汉几乎从头到脚的遍身亲吻和抚摸了她,然后就是几乎接近野蛮的行动。在高大的张老汉面前,张老太太显得那么娇小和无助。她僵尸般地挺着,直到张老汉大汗淋漓的结束。这一夜她默默地承受了两次。在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老汉几乎是每天都是如此。但是张老太太知道一点,自己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接受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了,开始的一些年,每次都这样的夫妻生活,张老太太都希望尽快结束。从新婚之夜的第一次夫妻生活开始,到张老汉的晚年“有想法没办法”的最后一次,张老太太从少女到老态龙钟,从来没有睁开眼睛和张老汉做过爱,只不过是几年后,尤其是生过几个孩子后,她不在恐惧了,也能比较好地配合张老汉尽到“媳妇”应尽的义务而已。
                                      四
        不过张老太太对于婚后家庭的日常生活还是非常满意的。张家为了给张老汉结婚特意在院子里的东侧盖了两间厢房。那个年代结婚能够有自己的独立的住屋一般人家做不到。张家因为张老汉脸上的青记,不好找媳妇而特意在两个女儿出嫁后,用女儿出嫁的彩礼钱盖了两间土坯房,等于为儿子娶媳妇创造个比一般人家更好一点的条件。
        当然了,单独住不等于单独生活。那个年代特别是在农村,结婚后基本上都是和老人一起生活。大多数人家因为住房不足,有的是东西屋住。东为大,父母在东屋,儿子、儿媳妇在西屋。这种情况也算是比较好的人家了。还有结婚后和老人住“南北炕”的,老人住南炕,儿子、媳妇住北炕。一般都是在北炕上东西方向拉一个“幔帐”,把南北炕之间隔开,目的是方便新婚夫妻的生活。表面上是给新婚夫妻营造一个夫妻生活便利,其实也是同样给老夫老妻的家庭中的老人一个便利。张老汉结婚时,他的父母刚刚四十来岁,张老汉的父亲是不是人们所说的“四十如虎”无人知道,但是这个年龄了夫妻生活显然是“涛声依旧”。但是作为张老汉的父母不和张老汉在一个房子里面住,属于互不干扰,就无所谓了。至于那个年代大多数农村家庭,不具备分房睡的条件。许多在一个屋子里北炕上住着小两口,南炕上住的是老两口,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悄悄地过着自己的“性”福生活。那个年代的女人应该不会“叫床”,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但是那样的环境下不敢叫是真的。
        张老太太婚后,尽管还不到十六岁,因为她是“腊月羊”,结婚时秋收后的十一月底,所以说还不满十六岁,也就是说按照国民政府《婚姻法》规定还不到合法的结婚年龄。用现在的标准衡量,其实还是一个孩子,甚至上下学还需要家长接送。
        结婚后张老汉的父母对儿媳妇十分爱护,按照那个年代的规矩,儿媳妇过门后必须把家务活承担起来。早上必须早起,负责做早饭。有了儿媳妇之后,老婆婆基本就在这个问题上“退居二线”了,只是负责安排儿媳妇做什么、怎么做就可以了,而且还负责“检查验收”。指出那些菜咸了或者淡了,包括刷锅水需要留着喂猪放在一个专门用来积攒这些可以喂猪用的“泔水缸”里等等。
       不过张老汉的母亲没有“退居二线”,可能是觉得儿子能够娶上这么好的儿媳妇不容易吧。所以从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婆婆比媳妇起得还早呢,早饭是和新媳妇一起做的。在后来的日子的许多年基本上都是如此里。就连张老汉干完农活回到家中,除了负责到附近的水井里打水挑满水缸外,也总是尽量下手找能够帮助媳妇在厨房做饭时帮上忙的事情,类似到外面往屋里抱抱用来烧火做饭的柴草、烧烧火一类的事情。
        那个年代农村家庭做饭的燃料基本上都是用种地产生的农作物的杆棵,北方的大多数人家用的主要是苞米杆棵,不够用的还需要到附近的地方,割一些可以用来烧火的杂草,比较好的是一种叫做“蒿草”,比较硬实一些,燃烧时间比杂草要长一些,而且燃烧的火也旺盛得多。
       张老太太从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就感受到了张家人对于自己比较照顾这一点。其实张老汉一生都是如此,对于张老太太呵护有加。是爱情的原因,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脸上“青记”的不足,应该都有吧。这一点张老太太深深地感受到了,而且是一辈子的感受。尽管张老太太一辈子都不满意这门婚事,孩子是按时按数量生了,但是张老太太一辈子没有主动要求过夫妻生活,也没有一次睁开眼睛愉快地进行过。
        据说那个年代的女人结婚后,这种夫妻生活好像大多数都处于被动地位,只是服从。能够做到和丈夫共享快乐的就相当不错了。张老太太一辈子几乎没有快乐过,只是后来不太反感了而已。当然了,什么“性高潮”,别说是张老太太了,那个年代的城市妇女主动“高潮”的能有几人啊?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特别是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尽管没有人调查统计过,但是“夫为妻纲”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社会现实,决定了女人在家中、在丈夫面前的从属地位。几乎一切都属于服从,包括夫妻生活在内。女人如果主动了自身都会觉得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这样,包括那个年代的城市妇女。
       张老太太生第一个孩子时还不满十七岁,用现在的话说是孩子生孩子。从怀孕开始,张老汉父母就对张老太太呵护有加。张老汉干完农活,只要在家里,就尽量帮助媳妇干活,媳妇做饭,他给烧火,到了大月份的时候,就连媳妇需要往锅里填水,张老汉都主动用那个年代农村普遍使用的“葫芦瓢”(用南方产的葫芦做出来的水瓢)去盛水,不让媳妇干,生怕把媳妇“抻”着。婆婆同样积极承担起来家务活,只是张老太太不好意思做为媳妇“失职”,也主动要求做。
        张老汉虽然脸上有青记,面容恐惧,出生时接生婆都被吓了一跳。后来长大后,村子里的孩子都有些望而生畏,尤其是女孩子基本上都不敢接近他这个“青面兽”,有的人家甚至小孩吵闹不听话,大人甚至拿“青面兽”来吓唬孩子。所以张老汉小的时候玩伴很少,这一点让他深感自卑。导致他性格内向,话语少,不太愿意与人接触。
         然而,现实中的张老汉心地善良,性格温和,与其相貌恰好相反。婚后的张老汉更加勤劳,除了农活外,回到家中几乎也不闲着。原来没有结婚的时候,收拾家务活都是母亲做,结婚后因为这些事理所当然的由媳妇接班做了。出于对媳妇的珍惜和爱护,他就默默地干起家务活了。凡是能够伸上手的活他都主动去做。这一点媳妇看在眼里,张老汉的母亲更看在眼里。
       不过张老汉的父母心知肚明,孩子娶上媳妇不容易,呵护媳妇也理解,所以也从没有阻止过,男子汉也累不坏,干就让他干吧。媳妇担心公公婆婆不满意,在两个人同床共枕时也说过“家务活你别干了,我自己可以做”。但是基本没有什么效果,张老汉依然我行我素。几乎是干了一辈子,后来孩子大了,能够帮助母亲做一些家务活,张老汉相对做的就少一些。
       另外,张老汉一生都没有打骂过媳妇,这在旧中国,尤其是农村还是很少见的。可以说张老汉珍惜来之不易的媳妇一生,这让不愿满意这桩婚事的张老太太心存感激。

                                        四
       爱情、恋爱这两个词,张老太太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小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听说过。她在这方面听到最多的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不过在张老太太心中有两点是非常清楚的,一是女孩子长大一定要出嫁成家;二是女人出嫁后一定要为男人生孩子。
        张老太太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什么是恋爱,但是毕竟是有正常情感的人。至少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同时她也更知道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年代自己说了不算。虽然有相亲的过程,但是最后做决定基本都是父母亲做出的。
        尽管父母也都有正常的鉴赏能力,知道应该给孩子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但是要全面考虑啊?尤其是儿子的婚事毕竟是比女儿出嫁的事情更大啊?女儿满意了,可能彩礼钱就满足不了儿子娶媳妇过彩礼所需要的钱。在女儿出嫁和儿子娶媳妇的问题上,孰轻孰重,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在农村,人人都心知肚明。即使是现在个别偏远农村,这种现象依然存在。
        张老太太相亲后不仅仅是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有反感。父母也在相亲后征求了她的意见,她担心父母同意,对于不同意的态度表达得很强烈。这是她在父母面前第一次敢于这么大胆地说话。但是依然无济于事,不然儿子的彩礼钱怎么解决啊?张老太太虽然不愿意这门亲事,但是在无奈中也理解父母的难处,特别是她为人母后也遇到过自己的子女婚姻问题,就更加理解了父母。
        恋爱对于张老太太来说是没有的,恋爱不仅仅是张老太太,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人特别是农村人几乎都没有听说过。从相亲到结婚见过两次以上面的都很少。基本上都是相亲见过一次,两家同意后,男方家人需要过礼到女方家里来一次,再就是等待结婚了。而且那个年代农村基本上都是相亲的当年结婚,几乎没有跨年度的。
       在同一个村子住的可能还有见面的机会,向张老太太家离张老汉家这么远,显然是不可能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哪还有什么恋爱啊?
       直至张老汉去世,张老太太也没有完全想明白自己和张老汉的一生是不是晚辈们所说的爱情,原来没有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或者说就从来没有想过爱情这个问题。只知道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一生必须结婚成家,必须生儿育女。甚至认为世界上的所有的人都一样,约定俗成,人人必须这么做。
        张老太太一生都对自己嫁给脸上有青记张老汉不满意,但是张老汉一生对她好,后来她觉得和张老汉就像离不开的亲人一样,以至于在张老汉去世的时候,她还亲吻了一下他,而且还觉得应该在张老汉去世前给他一个“交代”,张老汉一生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对得起她,对得起子女,对得起这个家庭,所以当将要去世的张老汉说出“对不起”她的话时,她用一辈子的第一次“亲吻”回答了他。这个亲吻都含有哪些意思恐怕连张老太太自己也说不清楚。
         张老太太不知道世界上的婚姻是不是都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因爱而婚?也不知道自己和张老汉的五十多年的婚姻算不算是爱情?直到几年后张老太太离开人世,她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但是有一点张老太太比较清楚地知道了,那就是她的孙子、孙女以及外孙子、外孙女的婚姻问题,她儿子、女儿说了不算了。

         但是,张老太太对于自己属羊,而且还是腊月出生的羊,影响自己一生的命运,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人,都与是自己这个“腊月羊”命中注定的,她“认命”,至死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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