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温：黑蝴蝶

　　十月初一送寒衣。这天华灯初上的时候，兴飞提上买好的纸钱，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画了一个圈，面朝家乡方向，点燃了纸钱。跳跃的火焰中，他仿佛又见到了女儿顽皮的笑脸，妻子娇美的笑靥。而此时，她们却都躺在距离这座小城二百多里远的一道土岭上。——那是他家的祖坟地。柏木森森，荒草凄凄；与狼虫为伴，和星月同眠。
　　仿佛就是在梦里。短短的两年时间，曾经幸福温馨的三口之家，却只剩下兴飞孤苦伶仃的身影。老天不公，造化弄人！
　　“爸爸不简单了，敢打小珊珊的屁股了！”那时女儿仅仅一岁多一点，刚刚学会不简单这个词。那天女儿撅着个屁股不知在干啥，他见了，喜不自禁地在女儿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女儿屁股一扭，坐在地上脱口说出了那句话。孩子的语气，孩子的表情，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童言无忌中透着童真、童趣。想到此处，他的脸上不禁现出淡淡的笑容。他沉浸在女儿为他带来的快乐里。
　　“爸，老师说了，家长应该以身作则，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我要以你为榜样，做好我该做的事。”说这话时，女儿刚上小学。正是女儿的这句话，激起了他的上进心。从此，他与女儿相互鼓励，他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女儿的学习也是扎扎实实，名列前茅。
　　“爸，等我工作稳定了，就把你和我妈接出来，咱一家三口也好好享受享受这天伦之乐！”那时女儿刚刚大学毕业，他与妻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多年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仿佛经过长途的艰难跋涉，总算到达终点，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就在他憧憬好日子的时候，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女儿如花的脸庞变成了一只硕大的黑蝴蝶，翩翩离他而去。梦醒之后，他心神不宁。就在他准备为女儿打电话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女儿的朋友打来的，说是女儿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当他急似忙慌地赶到医院时，女儿已经离他而去了。
　　二十三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女儿的生命却因一场车祸戛然而止，从此与他天人永隔！
　　埋葬了女儿，他感到眼前有千万只蝴蝶在飞，一片色彩斑斓。
　　女儿走了，浓浓的悲伤久久的弥漫在他的家里。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睡梦里的他又梦见了那只可恶的黑蝴蝶，像风筝一样牵着他的妻子离他而去。他悲痛欲绝，追着妻子，筋疲力尽，腿软得提不起来。梦醒之后浑身大汗淋漓。几天后，妻子对她说：“兴飞，我感到胸部不舒服。”他联想到梦中那可恶的、夺走她女儿的黑蝴蝶，急忙带着妻子到医院检查了身体，等结果出来一看，他呆住了，妻子竟然得的是乳腺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
　　他欲哭无泪，但又必须面对现实。从此，他领着妻子辗转于各大医院之间。手术后，妻子身上最傲人的地方变成了最丑陋的地方。妻子的情绪极度的烦躁。好长一段时间，妻子都不让他碰她的身体。多次化疗，妻子在生理上和心理上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几十万的家底没一年就全部送给了医院，而妻子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这天，妻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对他说：“兴飞呀，病不好就别看了，不顶事的。我到了那边，我们母女俩也有了个依靠，可就苦了你，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记住，我去了之后，你一定要给你再找一个，你还年轻。最起码夜里能有个伴，回到家后能吃上口热饭，天冷了有人嘱你添衣，外出时有人挂念。就是我和珊珊在那边看着，心里也能好受些！”他听妻子说着话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妻子的怀里哭了个痛快，就像是一个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妻子病重的时候，一直想回乡去看看，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陪着妻子回了趟家。在地里，他们见到了一对蝴蝶翩翩起舞。突然，妻子指着蝴蝶笑着问他：“快说！哪个是梁山伯，哪个是祝英台？！”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这个问题，谈恋爱的时候，妻子经常这样问他，多么浪漫，多么温馨，谁知却一语成畿！
　　妻子临走的三个月，他衣不解带抛弃一切的服侍了妻子三个月。在妻子回光返照的时候，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盯住他灰暗无光极度疲惫地脸说：“这辈子嫁了你，值了！”他泪雨滂沱！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回到这座小城，他又开始了平静的生活，只是这生活缺了盐的滋味，少了醋的调剂，他的心死了！
　　一张张纸钱化为灰烬，一树树黄叶零落成泥。飞起的纸灰如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恍惚间，耳际又响起妻子的声音：“快说！哪个是梁山伯，哪个是祝英台？！”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黝黑的蝴蝶，向他撞来！正当他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看见妻子在不远处向他招手，还是那么娇艳美丽！旁边还有他顽皮可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