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珂:紫紫的故事

作者: 任 珂 来源: 时间: 2019-03-07 07:55 阅读:

  紫紫出生在农村,家庭条件并不富裕。父亲和母亲都是朴实的农民,他们一家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从紫紫记事起,家里就战火不断,脾气暴躁的母亲总是隔三差五的摔盆打碗,甚至抽打谩骂她。用妈妈的话说,养你们一个个有什么用处,如果不是你们这三个崽子拖累我,我早就一走了之。

父亲为人厚道,可在母亲眼里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窝囊废。她经常找茬和父亲吵架,父亲一次次的忍耐,一次次的迁就。可是母亲总拿三个年幼的孩子出气,甚至指着两个女儿的鼻子骂饭桶,废物。十岁的紫紫不懂得废物是什么意思,但看到母亲寒冷的眼神她觉得肯定不是好听话。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愤怒的指责母亲没有一点当妈的样子,没有一个当妈的会这样谩骂自己的亲生女儿。

于是,父亲和母亲撕打在一起,母亲拿起板凳砸向父亲的脑袋,紫紫看见鲜红的血液从父亲的头上流淌下来,她惊恐的啊啊啊的喊叫着,父亲捂着头跑出家门,到村里的卫生院包扎伤口。

紫紫蜷缩在角落里瞪着母亲,身体哆嗦。母亲则转身拿起锄头下地了。从那天开始,紫紫惧怕母亲,甚至是厌恶她。母亲每次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割去了她的自尊和快乐,她变得敏感自卑,学习成绩一路下滑,拒绝和同学交往,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哭泣。就这样,紫紫度过了不幸的童年。

时光飞逝,紫紫参加中考,幸运的考进一所中专,可是母亲没有让她继续求学。母亲再次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个废物,废物,一毛钱都不挣还想上学,你做梦吧!你给我出去挣钱去,只要能挣钱干什么都行。

紫紫记住了这句话,是的,只要能挣钱怎样都行。以至于后来,这句话影响了她的一生,同时,这句话也给了她动力,她要证明她不是废物。

她不再向父母伸手要钱,她有自尊,也有人格,她不允许母亲再侮辱她的人格。于是,她离家出走了,这一年她十七岁。紫紫在县城的小饭店找到一份工作,吃住都在饭店里,她既做服务员,也做打杂工。一个月工资三百元,紫紫觉得三百元已经够多了,她不满十八岁,却和比她年龄大的人拿着相同的工资。她很勤快,总是抢着干活,她很诚实,对任何人都讲真话。

忙忙碌碌的日子紫紫感到充实,当她手里拿着两个月的工资回到家交给妈妈时,她以为妈妈会夸奖她,至少会问问她,在哪里工作。可是,紫紫失望了,妈妈没有问钱的来历,只是把钱放进柜子里,紫紫含着眼泪再次离开家。

春去冬来,北雁南飞。无情的寒风凛冽的袭来,黄沙漫天飞舞,枯枝横扫街头。紫紫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这间屋子是她临时租下的,屋子里没有火炉,窗户上的塑料布被风刮得哗哗作响。

她在等林岩,他是她在饭店认识的朋友。他比她大二十四岁,她现在已十八岁了。他像父亲般的关心她,也像男友样的爱护她,她很依恋他,她在他身上找到了安全感。他经常在她的出租屋过夜,他有一家装饰公司,有一双跟她年龄相仿的儿女。

紫紫裹着被子倚在窗前,隔着塑料布望着窗外,树枝摇曳着,路灯亮了,他该来了。果然,熟悉的敲门声打破沉默的空间,紫紫一个箭步跑到门前拉开家门,他裹着寒风冲进屋里,将紫紫拥在怀里。紫紫扬起头,望着他深邃的眸子,说:我一整天没说一句话,我觉得快失语了。

对不起!你的生活被我局限了。林岩深感愧疚,面前的小女孩就像自己的女儿,可他的情感告诉他这只是个需要爱护和体贴的小女人。初遇紫紫,她是那么弱小,那么实诚,身上却有一股韧劲,让人不得不关注她。因此,林岩成为那家饭店的常客,时时点一桌子的菜,却不怎么动筷子,他的眼神随着紫紫的身影来回漂移。人常说,一回生二回熟嘛!林岩成功的俘虏了紫紫。

林岩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脸蛋,我这人不在乎金钱,只注重感情,紫紫不要离开我。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百元放在紫紫手里。紫紫望着他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慷慨给她钱,平时都是二三十块零钱,可是尽管这样紫紫仍然感到温暖。

紫紫捏着这一百块钱,心咚咚直跳,心想,有人给钱的感觉真好。她点点头,表示不离开他。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们的喘息声,墙壁上两个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周末,林岩骑着摩托车带着紫紫兜风,街道上留下他们的身影,山脚下留下他们的足迹,绿草地上有他们踩过的脚印。紫紫觉得好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可是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在他心里算什么?也没有问过他是否爱她,总之,紫紫成为他的私有财产。偶尔紫紫会倚着窗户发呆,一站就是一整天。

连续几天紫紫感到头晕恶心,她给林岩打电话要他过来陪陪她,林岩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陪你?我忙着做生意,不挣钱拿什么养活你?是不是钱又花光了?你就不能省点花?紫紫憋着一肚子气,喊道:一百块钱你打算让我花一辈子吗?屋里又冷又潮,我一天都没吃饭呢!说罢,委屈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瞧不起一百块钱呗!那你给我一百……”林岩的话没说完,紫紫便把电话扔到床上,她趴在床上大哭,想到昔日的甜蜜和今日的冷漠,她想不通人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快。

嘎吱一声,摩托车停在家门口,林岩推门进屋,他上前拽起哭瘫的紫紫,左右开弓扇她耳光,紫紫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惊呆了。嘴角淌出鲜红的血液,她半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像不认识他似的。

你居然敢挂我的电话?你吃我的喝我的,你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林岩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又摔在地上,紫紫软绵绵的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失去知觉。

第二天紫紫终于醒过来了,她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白色的灯,她转过头又看见床前放着支架,支架上挂着白色的液体,自己的手腕上插着一根针,原来她在输液。林岩呢?他在哪里?护士进来了,紫紫问她自己怎么了?护士平静的说,你怀孕两个月了,刚做完人流手术。

紫紫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自己并不知道怀孕,如果知道她不会同意做手术的。护士微笑着说,是你父亲签的字,他坚持让你做人流。父亲?紫紫明白了,林岩为了他自己竟然不征求她的意见并且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以父亲的名义让医生给她做了人流。

紫紫冷笑一声,这个父亲真是称职啊!她拔掉针头,穿上鞋,捂着肚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离开医院。街道还是那么热闹,人群还是那么拥挤,紫紫穿梭在人群中茫然的向前走。这条路好漫长,好似没有尽头般,并不遥远的距离此时却如同走过了十万八千里般遥远。

 

那个潮湿冰冷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紫紫神情漠然,惨白的脸颊没有一丝红润,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动脚步,家若隐若现,她昏昏沉沉的倒在家门前。收垃圾的大娘路过,拍拍她的脸,将她唤醒。

紫紫在家休养一段时间便开始找工作,她穿着过时的衣服,头发扎根马尾挂在脑后甩来甩去。拖着瘦弱的身体走进各个中小型饭店寻问,可惜人家都不招聘服务员,于是她只能选择在厨房里做打杂之类的工作。收垃圾,倒垃圾,洗碗,扫地拖地,她没有时间休息,一整天忙完,她常常累得腰酸背痛。

尽管如此,她仍然坚持下来了。当她手里握着靠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时,久违的笑容挂在她脸颊上。紫紫感到好欣慰,身上揣着亲手挣的钱比开口跟别人要钱的感觉好很多。这一个月林岩没有来找过她,自从上次把她送进医院,他像从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紫紫心里空落落的,有惆怅,有悔恨,有悲伤。

日子悄无声息滑过,这个冬天的雪好像要将人淹没般不停的下着,紫紫裹着新棉袄,穿着新皮靴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她堆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又给雪人戴上一条红丝巾,她就这样默默地偎依在雪人身边,感受着它冰凉的温度。

家门前有一帮孩子在打雪仗,孩子们嘻闹的笑声传入她的耳朵。她睁开眼睛,缓缓起身,缓缓靠近他们,加入他们的雪仗队伍。雪团在空中盘旋又散开,像极了一朵朵花瓣,紫紫记得那是栀子花的白花瓣。

夜幕落下,黑色的幕布像张无形的网遮住白茫茫的大地。紫紫听着雪地上被踩踏的脚步声,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似乎停顿又似乎移动,她想不到林岩又闯入她的生命中。他憔悴的模样让紫紫突生心疼,他的眸子失去以往的光泽,紫紫仔细的回忆那个上个世纪的他和此时的他,判若两人。

我没有勇气面对你,这两个月我倍受煎熬。林岩的眼里涌上一层薄雾,他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紫紫摇摇头,抿抿嘴,都过去了,不是吗?她摸着胸口,只是这里好痛。林岩垂下头,沙哑的嗓子发出苍老的鸣叫声,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们回不去了,我想让你知道,自己挣钱的感觉真好。紫紫眼里含着泪花,这句话她憋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说了出来。

林岩凝望着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不再需要他的零花钱了。我也有苦衷,我知道你跟着我受委屈了,可我没办法呀!老婆查账,儿女盯着我……”紫紫打断他的话,你不适合找女人,你的零钱留着打发你的儿女吧!你是个卑鄙的男人,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是的,林岩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他在她心里已经是个廉价龌龊的男人,难道你忘记了我对你的好吗?说罢,他凶残的把她推倒在地,露出狰狞的面目,一天是我的女人,一世就是我的女人。紫紫挣扎起身,他又将她压倒在地,她厌恶的转过头,咬牙切齿的说:我真后悔和你在一起的一分一秒,你滚出去,这是我的家。

啪啪两个耳光打得紫紫眼睛冒火,屈辱的泪水滚落下来。林岩疯狂的笑着,想甩我?没门儿。他不顾紫紫的挣扎,撕碎了她的衣服……

紫紫躺在地上,目光呆滞,任冰冷撕扯她的身体,任泪水打湿往昔的美好,任伤痕在心里漫延。夜静谧,夜无语,房间门在关住的刹那,发出震慑人心的响动。她颤抖着身体爬起来,蜷缩在墙角。心脏砰砰的跳动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紫紫到饭店结算了这个月的工资,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不料,林岩再次闯进她的家,想走?你花我钱了,你就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紫紫一声,钱?二十三十的零钱吗?我还给你…”她掏出刚领到的工资,抽出五十块钱摔在他的脸上,不用找了,就当作你的跑腿费吧!

紫紫斜着眼睛怒视着他,是的,她看不起他,他根本就不算男人,甚至侮辱男人这两个字。林岩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甩到床上,紫紫拿起电话拨通他老婆的电话,话筒里传出他老婆的声音,林岩不敢说话,而紫紫扯着嗓子喊,你老公强暴我…”林岩扑上去抢下电话。

林岩挂断电话掐住她的脖子,紫紫手脚并用挣扎,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抬起膝盖顶撞在他的小腹上,林岩惊叫一声滚到床下,紫紫趁势翻身下床,拎起挂在椅子上的挎包逃出去。

紫紫连夜赶到一个陌生的县城,她随意钻进一家小旅店登记一张床位,房间里已经有三个女人在睡觉了。紫紫轻手轻脚脱下衣服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刚才的一幕好惊险,幸好她逃出来了,否则她不被掐死也要被林岩折磨死。

 

脑子里乱七八糟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播放,母亲的话像根毒针再次穿破她的头颅,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只要能挣钱干什么都行。紫紫笑了,一抹近乎痛彻心扉的笑挂在嘴角,她沉沉睡去。

女人们的大嗓门把紫紫吵醒,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她连忙起床洗漱。一位穿绿色毛衣的女人向紫紫自我介绍说她是做月嫂的,临时在旅店住一宿,平时住东家家里。她问紫紫来县城找工作?还是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紫紫说,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绿毛衣大姐笑呵呵的模样让紫紫觉得好亲切,于是也打开话匣子,寻问工作的事。

交谈中得知绿毛衣大姐是河南人,名叫常美人,紫紫心里笑出声,这名字和本人真不相符。想必她的父母希望她长成一个大美人吧!一米五左右的个子,脸颊上布满雀斑,颧骨高高的挺起来在干瘦的脸颊上好像一座凸凹的山丘。紫紫揣摩着这张脸是怎样生成的。常美人好像看出她的心思,冲她咧开嘴,露出一排不整齐的牙齿,说:你别看我长的丑,人不可貌相,会赚钱才是硬道理。常美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绽开了一朵花,紫紫忽然发现她长得并不丑。

紫紫请她帮忙物色一份工作,并且交待只要钱多就行,常美人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很快,常美人帮紫紫找到工作,工资一千五,包吃包住,伺候一个瘫痪的老太太。紫紫对常美人千恩万谢,还说开工资就请她吃饭。常美人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干,姐看好你。紫紫心想,按年龄怎么也应该称呼她一声阿姨吧!看来这常美人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呢!

清早,紫紫按照地址找到老太太家,她按两下门铃,听到屋里的脚步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拉开门。紫紫介绍了自己,女人将她请进屋。女人说,我姓秦,以后叫我秦姐吧!这是我婆婆,长年卧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你有能力照顾她吗?

紫紫望望老太太,她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口水挂在嘴角,额头深深的皱纹像庄稼地的棱,两条胳膊搭在被子上,血管像蚯蚓似的爬在布满老年斑的手上。紫紫不由得心酸,这双手也曾年轻过,也曾辛苦养大儿女。

紫紫回头看着秦姐,说,秦姐我行。秦姐说,好,我喜欢你的自信,你喊她杨奶奶吧!跟着我的孩子们称呼。

每天早晨天不亮紫紫就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服侍杨奶奶大小便,然后清理卫生,再做早餐。杨奶奶跟她说,喜欢吃肉,可是儿子和媳妇都不让她吃,说是肉类油性太大怕引发高血压之类的疾病。紫紫微笑着说,杨奶奶是不是嘴巴抗议啦?这好办,咱们今天吃饺子,肉多点菜少点,不影响健康,秦姐也不会说什么的。杨奶奶连声说,好啊好啊!终于能吃上饺子喽!

紫紫怔怔,凝望着杨奶奶,说,是不是好久没吃饺子?杨奶奶点点头,眼里泪花闪闪。紫紫说,以后想吃饺子就告诉我,我给您做。杨奶奶抬起头,说,不嫌麻烦?紫紫笑笑说,不嫌麻烦。

这天中午杨奶奶终于吃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饺子,吃着吃着眼泪一滴滴滚落到碗里。她边哭边说,紫紫啊!你比我的儿女们孝顺啊!一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没时间给我做顿饭,保姆被我气跑七个,其实我就是想让我的女儿们能像你这般给我做顿可口的饭菜,倒杯水而已。可是她们一个个都把我当物件一样推来推去,我在儿子家已经呆了一年,儿媳妇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我也不忍心总赖在儿子家不走吧!到了我这把岁数,就变成废人了,就是负担啊!

紫紫把药片递给她,说,杨奶奶先吃药,您别想太多,把身体养好就是做儿女的福气,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也为人父母了,生活自然也有压力,他们忙其实是好事,一旦闲下来也就麻烦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杨奶奶扑嗤笑出声,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会安慰人,行,我听你的,好好养病,不给她们添麻烦,也不给自己找罪受。

这就对了,我给您盛碗饺子汤,您吃好喝好,我带您嗮嗮太阳。杨奶奶听着紫紫的话,笑得嘴都合不拢。

时间悄无声息的滑过,紫紫在杨奶奶家已待了六个月,两人相处的非常好。杨奶奶经常在儿子儿媳妇面前说紫紫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贴心,这天也不例外。

儿媳妇一声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她板着脸问杨奶奶,妈,你的意思是有紫紫这个丫头,就用不着我和你儿子了,是不是?那好啊!你和她一起生活吧!你的医药费,保姆费,生活费,我们一毛钱都不出,你搬出去和紫紫过日子吧!看看她养不养你?

杨家儿子拽拽媳妇的衣角,瞪着她,说,你瞎说什么?妈搬出去住哪里?你明知道妈没有其他的意思。媳妇冲着他吼回去,那是什么意思?紫紫做为保姆,伺候咱妈那都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工资也没少给她,如果不给她工资,她可能这样尽心尽力的伺候妈吗?

杨奶奶听着他们夫妻二人争吵,气愤的把筷子甩到地上,她哆嗦着嘴唇,说,我拖累你们了,都是我不好。紫紫虽是保姆,可她还是个孩子啊!如果将来你们的孩子也给别人做保姆,你们会舍得吗?会忍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是付工资,可你们也知道现在做保姆的尤其是伺候我这样瘫痪在床的老太太,又有几个人愿意做呢?即使她们愿意伺候我,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

夫妻俩人默不作声,这时紫紫低着头从房间里出来了。杨奶奶叫她到床边来,她缓缓挪动脚步站到床前。紫紫啊!刚才我们的谈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秦姐只是说说,不是针对你,她呀就是嘴巴上的功夫,你千万别多想啊!

杨奶奶您多虑了,其实我知道秦姐的话也有道理,我只是您的保姆,您不能只关心我,您还有儿子,孙子,都等着您去关心呢!紫紫说完,趴在杨奶奶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其实秦姐吃醋了。

杨奶奶会心一笑,对着儿媳妇,说,岚岚,快吃饭,多吃点啊!最近你都瘦了。儿媳妇愣一下,说,妈你也吃啊!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因为紫紫一句悄悄话平息了。可是对于紫紫并没有结束,她的心隐隐作痛,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看不起她,因为秦姐的一句只是保姆而已。在家的时候,妈妈鄙视她,在外,又被东家看不起。她的自尊心被刺痛了,看来职业就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可是自己没有过硬的文凭又该怎样去改变职业呢?

晚上,紫紫辗转难眠,不知不觉间已离家快一年了,唯一改变的就是能挣钱了,自己却并没有提升,还是当初从农村出来的那个打工妹。土气的衣着,清汤挂面似的发型,中学文化水平。有次逛超市,看见那些红红绿绿的水果,她都不知道名称,标签上的字她都不认识,当时她自己都觉得脸红。想到这,紫紫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

这天一早,紫紫和杨奶奶商量,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图书馆看书。杨奶奶同意了,她对紫紫说,在图书馆静下心来好好看书,不用惦记我。紫紫回复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

图书馆宽敞明亮,紫紫看到那么多书整齐的码在书架上,便爱上这个地方。从小到大喜欢读书的她终于走进书的海洋,她兴奋的抚摸着一排排崭新的图书内心激动不已,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好书,一时手足无措。工作人员走近她,寻问她喜欢哪方面的书籍?她说,喜欢文学之类的书籍。

于是,工作人员领着她到另外一个阅览区,这时的紫紫才发现图书馆竟是里三层外三层。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黄昏,紫紫沉浸在书海中。她忘记了吃饭,忘记了杨奶奶,一头扎进书堆里,汲取书中的营养和精华。桌面上平摊着路遥的作品《人生》,紫紫被书中的人物深深地吸引,同时也被默默地激励。

一阵脚步声缓缓传入她的耳朵,工作人员微笑着说:今天要下班了,明天再来吧!紫紫抬头看见夕阳的余辉洒到窗户上,窗外金灿灿一片,这时她才顿悟,杨奶奶还没吃中饭呢!她将书合起来递给工作人员,马上离开图书馆。

微风轻拂过她的脸颊,紫紫感到精神气爽。她快速穿过马路,快速跑回家,刚推开门便看到杨奶奶的儿媳妇板着脸坐在床前,正在给杨奶奶捶腿。紫紫轻声说:秦姐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我马上做饭。秦姐抬起头,眯着眼睛说:我支持你学习,但是你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奶奶身体不好这你知道,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一整天,你认为做得对吗?

紫紫低着头,说:我错了秦姐,不会有下次了。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手忙脚乱的淘米烧水,洗菜切菜。

床上的杨奶奶噘着嘴,轻声说:你呀!心肠挺好,就是这张嘴不饶人,小姑娘爱学习是件好事,像她这么懂事勤劳的女孩子现在真不多。儿媳妇说:我不反对她学习,可是你怎么办?不吃不喝憋着尿?妈,我们请的是保姆,你不能把她当女儿对待。

杨奶奶叹口气,我要有这样的女儿就烧高香了。别坐着,去厨房帮她搭把手。儿媳妇皱一下眉,不情愿的起身来到厨房。

站在厨房门前,秦姐凝望着紫紫瘦弱的后背,苦涩的叹息一声。看来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想到自己的孩子还在学校读书,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还不满足,整天粘着她要零花钱,几十块嫌少,几百块不嫌多。人呐!只有受过生活的苦,才能懂得如何生活。

紫紫回头看见秦姐,紧张的说:饭快好了,您稍等一会儿。秦姐说:你歇会吧!不着急。今天都看什么书啊?

紫紫怯生生的回答,人生,平凡的世界。秦姐疑惑的问,看得懂吗?我以为你会喜欢言情类的小说。紫紫微笑着说:我觉得《人生》这本书就是专门为我写的,书中人物的命运也是多苦多难。说完,紫紫神情忧郁,想到那个农村的家。

秦姐笑了一下,说:是不是想家了?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你该回家看看父母亲。紫紫摇一摇头,说:我不回去……”

紫紫将饭菜摆放在餐桌上,又把杨奶奶扶在轮椅上坐下,她盛碗饭放在杨奶奶面前,说:对不起奶奶,您一定饿坏了,快吃饭吧!先喝点汤。杨奶奶笑眯眯的说:奶奶不饿,你是个好孩子,明天想去图书馆就去吧!秦姐一听顿时脸拉下来,……”

秦姐刚叫声妈,就被杨奶奶打断了,她喝口汤,放下碗说:你来陪我两天吧!自从紫紫到咱家根本没时间出去逛逛,我放她两天假。紫紫望着杨奶奶,顿时热泪盈眶,奶奶谢谢您!我想好了,把书借回来读,这样还能陪着您,两不耽误。

嗯,我看行,妈快吃饭,紫紫你也吃。秦姐觉得这个办法好,瞬间眉开眼笑。

早晨,紫紫安排好杨奶奶,然后到图书馆借了书。回来之后,她和杨奶奶说晚上想进夜校上课,杨奶奶答应了。当天晚上,紫紫便来到夜校报名,她被分到一班,这个班以文科为主。紫紫坐在教室里,双手轻轻地抚摸课本,书本的铅字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味,久违了,我的学生时代。久违了,我的课桌。此刻的紫紫内心汹涌澎湃,她格外珍惜课堂上的分分秒秒,格外珍惜这次上学的机会。

 

自从重拾课本,紫紫对未来充满信心,她又恢复了曾经的青春气息,和同学一起学习,一起交流,偶尔她也会和同学讲她的故事,同学们没想到她居然边做保姆边上学,对她更是刮目相看。她以为会被人看不起,但这里没有鄙视,只有尊重。

日复一日,紫紫的学习有很大的进步,提起笔就能写出一篇文章,而且她还负责每个星期的板报,组织同学探讨文学。杨奶奶发现如今的紫紫变化很大,能说能唱,笑容时时挂在她的脸颊,杨奶奶感到欣慰许多。

这天晚上,紫紫刚到家门外就听到哭喊声,她迫切的推开门,杨奶奶趴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秦姐坐在地上不停的抹眼泪。杨奶奶发生什么事了?她又蹲下摇晃秦姐的肩膀,问道:秦姐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哭呀?

秦姐抬头,一双眼睛肿得像颗桃子,她哽咽着说:你姐夫出车祸车掉下悬崖车毁人亡…”接着又是一声哀嚎,秦姐捂着脸痛哭。紫紫的眼里涌出泪水,跟着一起哭泣,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杨奶奶和秦姐。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紫紫打开门,两个女人并肩进屋扑到杨奶奶的床上,妈,妈,您别太难过,要保重身体啊!杨奶奶的两个女儿一边一个趴在杨奶奶身上大哭。

见状,紫紫倒杯水给杨奶奶,奶奶喝点水吧!杨奶奶停止哭泣,拉着紫紫的手,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痛心的事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孝顺懂事……”她说不下去了,心如刀绞般难受。

两个女儿也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虽说姐弟间不经常来往,但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突然接到弟弟的死讯,悲痛欲绝。

秦姐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梳理下头发,她回头对杨奶奶说:妈,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坚强点,不要让子威在地下落泪。她从洗漱间拿块毛巾给杨奶奶擦擦脸。

屋里安静极了,静得让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墙壁上的全家福上。时光飞逝,紫紫毕业了,她终于拿到人生中的第二个毕业证。而她在杨奶奶家已度过两个春秋,在杨奶奶心里,紫紫就像她的亲孙女般。

秦姐特意为紫紫办了一个二十岁的生日宴会,将平时比较要好的同学都请到家里来一起为紫紫庆生。此情此景,紫紫淌下幸福的泪水,杨奶奶,秦姐,谢谢你们给我的一切,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她朝着杨奶奶和秦姐深深地鞠躬。在她心里,她们是她最感激的人。

本来她想自己交学费,每个月的工资其实足够,可杨奶奶坚持由她来付学费,用杨奶奶的话说:想培养一个美女作家出来。这样,紫紫虽然拿了每个月的工资,但她都攒起来没舍得花,想着以后万一杨奶奶有急需用钱的时候,她也能帮上忙。

生日宴会在一阵热闹中结束了,紫紫收拾完餐桌,面对秦姐说:姐,我想着另外再找份工作,编辑之类的,这样也算学以致用吧!

嗯嗯,应该的,做保姆太委屈你了。秦姐刚说完,紫紫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把杨奶奶当作亲奶奶看待,我的意思是哪有孙女拿奶奶工资的道理。我仍然会像以前那样照顾她,只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紫紫,你说的对,你应该适应下其他的工作,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能太自私把你局限在这个屋里,你安心去工作,我可以再找一个保姆。我相信,杨奶奶也会同意的。你还住这里,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秦姐的一番话感动了紫紫,惹得她泪花闪闪。

谢谢你秦姐,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们对我的好。紫紫哽咽着说,感激得望着秦姐。

紫紫,我相信命运不会亏待你。秦姐拉着她的手,真诚的说。

紫紫重重地点点头,回到自己屋里。明亮的月光斜斜地洒落在地上,洒落在床上。微风在紫紫心底掀起层层涟漪,仿佛间,身落花海被白色的花瓣紧紧包裹。仿佛间,站到了领奖台上,手捧奖杯。此刻,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心脏一下下有旋律的撞击着胸口。

半个月后,紫紫身着格子套装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放一台电脑。刚开始对于电脑她手足无措,但是喜欢学习的紫紫买了两本关于电脑方面的书,现在逐渐进入状态,对电脑不再陌生。紫紫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虽然不是有名的杂志社,但她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她认为,凡是和文字沾边的工作就是对学业的提升,她不怕辛苦的校对,不怕加班。同事之间相处融洽,紫紫变了,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不再是那个自卑的女孩了。

前几天不经意遇到常美人,紫紫大大方方的和她打招呼,她居然没认出紫紫。常美人的确会挣钱,身兼数职做家政服务,不小心撞到紫紫的办公室打扫卫生,你真的是紫紫?她围着紫紫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紫紫笑呵呵地望着她,当然是我啦!不要这样看我…”

常美人撇撇嘴,哎呀呀!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呐!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是凡人。紫紫被她逗笑了,不是凡人?莫非我是妖?她拉着常美人坐在沙发上,你每天这样跑来跑去,太辛苦了。

不辛苦能挣钱么?天上不掉金银珠宝。还是你命好啊!坐在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常美人的眼睛瞟来瞟去,不禁感叹。

我不信命,信自己。

两个人一起到饭店吃饭,常美人仍然那么健谈,东家的事,工友的事,都被她说了一遍。紫紫只能是沉默地倾听者,始终面带微笑。

常美人吃饱喝足走了,紫紫望着她孤单的背影不禁一阵凄凉,四处奔波为了什么?为了家中的孩子能够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知识,为了家里的老人能有个依靠。常美人,你真的好美。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紫紫已经在杂志社占有一席之地。等待她的将是更灿烂的明天,杨奶奶的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新请的保姆就像当初的紫紫勤快懂事。

紫紫特意将照相馆的师傅请到家里,秦姐,杨奶奶,穿戴整齐,随着咔嚓的声音,一张温馨的照片挂于墙壁上。

 

 

 

作者简介:任珂,现居内蒙古,八零后地产商人,中国散文诗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各平台及报刊杂志。擅长乡土长篇小说及言情长篇小说,衷情琼瑶和三毛。座右铭,做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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