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娜:一封红叶

作者: 李 娜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9-08-05 05:57 阅读:

深秋的山头,独我一个人,看漫山遍野的深芽绿、浅草绿、荷茎绿和织锦灰。这个时节,天地间的色彩突然丰富起来,黄花秋叶,微澜细雨,和煦清风,灼灼清霜,将整个秋天渲染得令人割舍不下,即使是清一色的绿,却也不是单调枯燥的,站远了看,总能从宏大的空间和壮阔的格局中看到重重叠叠、斑斑勃勃的绿。我仔细瞧着,体味迟钝触感下的秋天况味,感悟来自季节深处的震颤。突然地,一抹鲜艳的红色闯入眼帘,再仔细去看时,它已经深深藏在了铺天盖地的绿中,寻不到踪影。

自此,我的秋天只剩一件事情:寻找一片诗意的红叶。

秋日里饱经风霜后愈加鲜艳的红,叫我陡然对生活充满希望,仿佛是由谷底升起的太阳,照亮了整个黎明。外出游玩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一样的颜色中寻找不一样的色彩,那一片片红遍万山的波澜,在目光中久久地摇曳着,牵动着一方情思,满怀对未来的期许。我想,大抵太过沉寂的生命,总需要一些惊世骇俗的颜色来唤醒和点燃,那种带着极具冲击力的颜色,一定能够在绝境处给予人生的希望。

瑟瑟的秋风中,红叶的颜色是饱蘸生命的鲜艳色彩。山岭如波浪般连绵起伏,在大地上划出一道浪漫的吻痕,洋洋洒洒,不拘一格,潇洒得令人羡慕。那是红叶李、红枫、火炬树、落羽杉、紫叶桃和地锦,它们郁郁葱葱,交织成片,胭脂、银朱、妃红、桃红、十样锦,每一种植物都美得不可方物,每一种颜色也都美得无法言说。细细读来,这些字眼从唇齿间溜走,又须臾回头,仿佛旖旎多情的妙龄少女,将世间最美的中国色尽数制成轻薄的衣衫,披在肩头。少女朱唇微启,双颊上的绯云染红了稠密的树叶,袅袅婷婷的身姿一俯,就是一副绝美的画。华夏积攒了几千年的美,都在这一颦一笑和漫山红叶里了。

当红叶袅袅婷婷地袭来,一幅如泣如诉的画卷便在我眼前展开,我拿出全部的自己,赋予这姹紫嫣红。朱砂是正红,是最纯正的红色,天子朱批是它,贵胄朱门是它,宫闱红墙朝天阙亦是它,几千年了,它一直如此浓烈,从宫墙深深的庭院里,烧到了雾气缭绕的深山里,没有什么能够像它一样浓烈至此。胭脂是正盛的红蓝花,被一根石杵反复杵槌,褪去了黄色后现出的红色,随处可见的蜀葵,稀少的重绛,珍贵的苏方木,都可化作女子脸颊上一抹微红的晕。这恰恰是红叶的生长过程,只有经过了漫长的初秋,才能在经历风霜后沥尽舌尖上那一点苦涩,迎来最后万山红遍的绽放时刻。看那灼灼的红啊,恰是红叶为广阔天地抹上的一点胭脂。十样锦是浣花溪畔的信笺,少女薛涛以草木为材,将信纸染成少女粉,上题小字,以寄深情,如今红叶中不乏十样锦色的,谁又能说,那不是薛涛寄来的少女情思呢?

唐代的吴融有一首题为《红叶》的诗,可谓是写尽了红叶的种种情致。露水染红了轻盈的红叶,寒霜过后,红叶的颜色更加浓郁,太阳光照上去,显得红叶处如同火焰一样,熊熊燃烧。“和烟飘落九秋色,随浪泛将千里情。”风吹过,红叶与青烟纷纷坠落,一同落下的,还有九州秋色。红叶的烟波一涌,千里内外的思情就都纷纷泛起,惹起烟尘无数。可见红叶的魅力是多么大,九州秋色、千里情思,都要成为它的附属。庭院里,一丛红叶盛放着,遮住了月色下的鸟影,连带着虫鸣声也淡了几分,看来红叶不仅能够过滤秋风,还能够过滤繁杂的阴影。“一时衰飒无多恨,看着清风彩剪成。”红叶向来坦荡,春发芽,夏酝酿,秋绽放,从无遮拦也无愁,只与清风一起,仔仔细细地裁剪自己的边缘。

还有杜牧那首脍炙人口的《山行》,寒山,石径,白云深处,清一色的淡泊景色里,突遇一片枫林,火红的霜叶让人流连忘返,不禁停下马车驻足观赏。它所为人称道的,是红叶突如其来的震撼。转过一个弯,一大片红叶猝然出现在眼前,天地霎时间有了沧桑雄浑的意味,仿佛只要久久地站着,就能等到天荒地老。风吹过,万叶摇动,带起一片震颤的波纹,深深撼动了游人的心灵,再多的芜杂琐事,也悉数融化在红叶里了。一片片,一簇簇,红叶占领山头,化作了彤云,烧红了半边天,伴着落日余晖,成为壮观的飞舞云霞。眼光随着那红极目远去,跨过了山头,跨过了天际,直向天外延伸而去。置身于红叶中,飒飒声如万雷响动,在山谷间震荡不息,磅礴的气势如惊涛般宏大,须臾后,红叶又归于平静,凝成一幅厚重的画,久久地悬挂于山林阔野。

晏几道的《思远人》一诗中,主人公在红叶黄花落满地的秋天里思念千里外的远行人,书信寄了一封又一封,却始终没有回信,泪水如潮水一样涌来,再次提笔写相思,从相识一直写到别离,原来情深似海时,红笺的颜色也会黯然失色。我宁愿相信,主人公的信纸就是一封红叶,上面写满了离情,写满了思念,以至于后来的书信里,都隐藏着一封红叶的身影。白朴在《天净沙·秋》中,用堪称白描的手法描写了一组秋日的意向,落日熔金,残霞似火,一座孤独的小村庄被遗忘在夕阳之下。家家户户的炊烟飘出来了,笼罩住了村口遒劲的老树和树上的乌鸦,几只鸿雁扇动翅膀,路人只来得及看到它的一点影子。远看有青青的山绿绿的水,近看有白草红叶黄花。红叶无疑是这一组景象中最为突出的,它色彩艳丽,情感炽热,轻易就使整个秋天烧成了一片海。

诸如此类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许浑有“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张可久有“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纳兰性德有“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蒋捷有“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凡此种种,读来无不满含萧索和凄苦的离别之情,但我知道,红叶绝不只是凄凄惨惨戚戚的红叶,它的内里,还有沸腾,有燃烧,还有跨越了千年的,无尽的相思。因着这一封红叶,使我在后来每每读到有关相思的诗句和文章时,眼前都总浮现出一封红叶的身影,它就好像一种没有解药的毒,让我陷入太深。

又有谁知道,红叶也是天地的绝响,唱完这一曲高亢的歌后,红叶就要与季节一起,迈向隆冬了。红叶纷纷坠落,千年的希望却不会坠落,下一个秋天,它依旧会笑傲秋风,站在山的最高处,迎着朝阳与落霞,灼灼地开,就好像从不知疲倦那样,一直唱同一首如泣如诉的歌谣。

  

 

作者简介:李娜,笔名半夏,1994年生于内蒙古,文艺青年,神舟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秦川文学院签约作家,西部散文学会会员,《西部散文选刊》微刊编辑,瀚海园读书会副秘书长,自2017年1月开始写作,至今已创作70万字,在《阿拉善日报》《北方新报》《湖州晚报》《中山日报》《内蒙古电力报》《瓦窑堡》《天马诗刊》《薪火》《先行》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20余万字,散文集《戈壁递给我的三杯茶》正在出版中,部分作品在全国各地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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