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平：试工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强小金的大学生涯结束了，于是回到这个城市。无任何社会关系的他就到人才市场去找工作。听一位招工者介绍说本公司要招木匠，许多人一听说去干木工活就不搭理了，强小金却与他聊起来。没聊几句，这位招工者就发现他谈吐不俗。
　　年轻人嘛，干啥都要靠自己打拼，现在谁不想当老板，可连伙计也没当好，怎么能……其实再差再苦的工作，只要认真地干好，同样能成才。此言让此人感到震撼，与我当年挑副木匠担子只身来此创业想法如同一辙，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自荐资料，本科……专业……虽然没看清具体内容，但知道比起自己农中文化水平高。　　

要不是当年家里太穷了，老丈人才对自已说，佐洪啊，你从小就跟我学木匠，如今手艺与我差不多，可年纪轻轻不出去见世面，整天窝在这僻壤苏北老家当个土木匠，这辈子除能勉强维持，能成啥大事，俗活道树挪死，人挪活，我为你测过八字，看来你的发迹地在……你去江南碰碰运气吧。
　　虽然老丈人是个农村木匠，可能掐会算，那年乡政府想搞招商引资，可屡屡碰壁，焦头烂额的乡党委书记就来找他向计，老丈人拿了罗盘对着乡政府对面的那座水泥桥照了几照说，此桥挡了财路，必须挪位，求胜心切的书记一声令下，就把这座造了两年不到的新桥拆掉了。为此县交通局将乡里告到法庭，书记就将责任推到老木匠身上。
　　正在人仰马翻之时，上海有家手帕厂还就把工厂给迁来了，老丈人的名声大振，乡党委书记被调到县招商办当了主任，这桩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也就是那年自己怀揣二十块钱，告别妻子女儿来到这座江南城市里木器厂当起临时工。因为是从农村来的，小木匠干活蛮肯苦，国有木器厂的设备让他大开眼界，所以技术提高很快，后来被调到门市部帮买家具的用户装配家具。国营家具厂大佬佬，用户凭票来买家具还要托人开后门才能提到货，并要自己想办法搬回家。
　　这天上午，一位衣著时尚的男青年骑辆簇新摩托车，后面还带位戴哈蟆墨镜的漂亮女友来到门市部。一进营业厅，他就掏出结婚证说来定套家具，然后还摸出几张图纸问营业员，若按此图要求订套家具行吗？此言话让营业员莫名其妙，因为她还是首次听到要订套家具的要求呢。门市部主任听见走了过来。他从男青年手中接过图纸很内行地看了看就皱眉说，凭结婚证购买的家具款色都是统一的，不可订做也不能订做，男青年一听就盯着他面孔问，如果我提供木料到厂里加工，费用我出可行？主任咂嘴说也有很大难度，厂里家具设计是统一的，下材是统一的，装配和油漆也是统一的，生产全部流水线作业，所以不可能单独定做家具。
　　回答让这对男女青年很失望，粗略览阅几大件朱红家具便扫兴离去。没想到这幕被正在旁边干活的小木匠看见了，瞅个机会从门市部跑了出来快步追上他俩。
　　听完小木匠的话，男青年转嗔为喜，畅快留下自己的地址，当天晚上小木匠就来到他家。在宽敞的客堂屋里小木匠接过这套图纸，小心翼翼铺在大圆红木桌上琢磨，男青年站在旁边抽着良友香烟仔细打量他，心想，小伙子个子不高说话有点口吃，还这块拉块地一口苏北话，虽然头角突兀额高面善，但是从怯生生的举止来看，应是出道不久，这可是正宗的香港……
　　可一听小木匠很自信地说，我能将这套家具打制出来男青年舒了口气，好的好的，只要能按图要求制作出来，我不亏待你，工钱尽管说。小木匠却叹口气说，关键我没地方施工，男青年一听就笑了，他用手指着外面偌大的庭院说，看看，这么多的房子还愁没地方施工啊，实话对你说吧，我正愁少个伴呢。
　　小木匠明白了，于是笑吟吟回答，你只需提供我可作业的场所，配足木料辅料就行，至于工钱嘛，咱暂时不谈。男青年听了一阵大笑，然后带小木匠走出屋。经过庭院长廊他俩拐到后面的天井里。
　　男青年在天井旁边打开房门并且半拉电灯开关，在强光的照耀下小木匠往里一看，一堆市面上稀少的水曲柳板材正高高地堆着，再细一看，除去一大堆木材，剩余空间足有三十平米，这才是我大展身手的地方啊，好，从明晚起我就来开工。男青年笑着说，好，好好，我随时恭候。从此小木匠天天晚上来作业，施工缺什么，只要对男青年一说，很快一应齐全。
　　可是虽然严格按图施工，但他毕竟是个农村木匠，打个老式床板凳桌子木桶拗手或者橱柜百灵台写字台什么的，应是手到擒来，可现在却面对这种港式家俱，既要打出气派又要显得很实用，还不能靠钉子是个不小的挑战，有时琢磨到天亮也没想出办法，就在想打退堂鼓时，突然想起老丈人的话，古人鲁班大字不识一个却成咱木匠行业的祖师爷，说明遇问题只要肯动脑，即使玉帝住的九重罗霄，咱木匠也能造出来，如此一想脑子顿时清晰，接着又锯刨抠挖坎楔起来。
　　两个月后七件毛坯完工，小木匠却想，涂浑水漆，自然木纹被掩盖，何不涂清水漆试试，说干就干，结果让这套家具的水曲柳木花纹很自然地呈现出来。
　　小木匠成功了，那天晚上拿了笔不小工钱和男青年送的图纸挑着木匠担子回来了，可躺在床上想了一夜，他决定辞掉临时工通过关系买了木料打几件新家具也涂上清漆，没想到出去就被人买去。
　　小木匠的名气就此做大了，找他定做家具的居民络驿不绝，后来订单实在太多一个人做不过来，于是一个电报，二个弟弟一个老婆带一个女儿来了，几位从小在一起撒尿捏泥巴的铁哥们也来了。
　　因为为人真诚，家具不做好绝不会收客户的一分钱，所以小木匠的口碑极好。有位好心人给他出主意说，看你们几人没日没夜地干活，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订单多了，不如自已办个家具工厂招点人一起干，办手续有困难，我帮你找找工商局的朋友想想办法，只要有个地方就行！小木匠一听，晚上想了一夜最后决定，好，就办个小家具厂。第二天一起吃早饭时，他把这决定一宣布，名叫婵羿家具厂，纪念嫦娥与后羿的爱情故事，预示我们的事业既如后羿力量无穷，又像嫦娥奔月冉冉而上。哈哈哈，亏你想得出，婵羿家具厂，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老婆朝他白白眼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言归正传。
　　佐涌负责工厂生产，佐涛负责工厂原材料采购，铁卵你负责……洋钉只，你负责……还有三墩大屁眼你俩负责……小张【自己老婆】负责给我们烧饭，大伙一听全喜滋滋地领命就任。第二天他对那人说，想通了，就去办个小厂吧，地址选在小黄家村的间旧屋里，厂名叫……
　　那人说好好好，我保证一个礼拜就帮你把办厂的手续都办好了。小木匠一听，立刻给那人塞了两条红塔山香烟。
　　工厂开张两年后，市场蒸蒸日上，有了点原始积累的小木匠又搞了个新品家具展示厅。不管他是否有意挖墙脚，反正原先他干临时工的那家国营家具厂的师傅们，大都跑到他这里来打工了，因为这家国营厂破产啦！以此他带领一大家含莘茹苦，埋头拼搏创业，十几年下来企业初具规模，公司现在生产既要附合环保的要求，色彩还要高雅，造型须有独特个性的出口家具。
　　巳是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小木匠，此时一听这小伙的观念，弄清他学是建筑装璜专业就暗想，弄他进来，是金子还是滩泥试下再说。彼此留下联系方式小木匠就找个理由先走了。
　　强小金到家就接到个电话，有个公司约他去面试而且当天就被录取，要他明天上午去总配料车间试工。没想到一上班车间主任便拿来一张图纸对他说，今天上午你按图将料备全，下午送总装车间按装，明天就要发货。接过图纸和 配料单的强小金大慨一看，觉得问题不大，便一口应承下来。配料很顺利强小金很乐观，抬头看看拄钟，才上午十点钟就快配好，明天发货绝对不会有误，他已弄清出口产品宁可误点绝不能误天。
　　可在配最后一块面扳料的时候，强小金感到这块料不候就很纳闷，图纸上长宽厚注的清清楚楚，怎么实际配出来整体按尺寸计算就对不上号了呢？干脆将配料重算一遍，可一个小时过去仍未配全。正此时，主任急冲冲过来说公司外贸部打来电话，要求你配料的单子，今天下午无论如何都要总装，明天一早定要出货，说完拍拍强小金的肩膀关心地问，有没有问题大学生。强小金一听了心一震，语气有点支吾地说，大慨，大慨没问题吧，主任说，十二点前这料一定要配好，否则……便转身走了。
　　这时强小金的心里发毛了，抬头看看挂在车间墙上的那只电子钟，究竟咋回事啊，我这是在……这人心里一急，心跳就会加快，体内的血液流动也就突然急促，十二月大冷天，额头上竞冒出了许多汗珠子，小腹部也胀鼓鼓地提醒，喂，主人，该去撒泡尿了。
　　是啊，整整干了大半天了，自己只顾聚精会神的工作，上午连尿都没来得及去撒一泡呢。沿着堆满各种木料的车间往外走去时，强小金脑中仍在迥转，怪啊，这图纸上明明注好的尺寸，实际却怎么也配不……没想到一出大门，强烈冷风凛厉地迎面扑过来。寒峭的西北风让强小金冷静下来，猛然间一想，该不是这图纸上标的尺寸本生就有误差？想到这里顿感大悟，有了，有了，说不定问题就出在图纸上，一激动也顾不上憋的尿了，他回身就往车间内跑去，
　　强小金迫不及待拿过这张发黄的旧图纸重新对照，毕竟学过建筑装潢专业的啊，所以很快从这张旧图纸上找到破绽；原本标的是件仿意大利古典高雅壁橱产品，现在却被故意画成一件不伦不类的中式旧碗柜！明白过来的强小金不露声色，自己找来一张白纸重新企划。
　　不一会儿，一只与意大利壁橱没有两样的三维图便完成了，画完图纸的强小金一边抬头看看钟，还好，时间还……一边提着裤子匆匆往车间外跑去——这泡尿足足撒了40秒。
　　时间还未到十二点主任又来了，一见到强小金手里拿了两张图纸他感到有点奇怪，刚想开口问时，强小金抢先将旧图纸递给他说，主任啊，经我仔细查核，发现这张图纸是错的啊，如按图所标配出来就是一件废品呢！主任一听满脸愕然，一头雾水地瞪眼看着他。
　　强小金将自己刚画好的草图递给他时说，是否可按此图要求去配料，我想可能……没听强小金说完，主任就接过两张图纸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车间。看着主任颠颠而去的背影，强小金心中忐忑不安，今天刚来试工，就碰到这种事情，不知是……不过转眼再一，哎，不管是祸是福，先去填饱肚子再说，其他就听天由命吧，于是就往公司的食堂方向走去。
　　其实他根本没想到，公司老板和总设计师正在等着主任过来呢。当此人气喘吁吁地将两张图纸交给了总设计师，这位老专家戴上老光眼镜把强小金刚画的草图细看两遍后对老板说，草图画的虽显有些粗略，但设计的总体思路很对头，看来，这小伙子对欧派古典家俱颇有了解，特别是这座加饰的平台很有创新，具有古典风格与现代欣赏角度完美结合的特征，主体造型再加以完善精炼，必定是只大有市场前景的精品！仔细听他讲话的老板眯了眼含颌不停微笑，这场由他精心安排好的考核便告圆满结束。
　　要知道：在这张精心安排的旧图纸面前除了强小金，已经栽倒的大学生不下数十位了，其中还有几位研究生。接到此事后他们粗略地看了看图纸，然后就按要求依样画瓢般地配料，从未用心去计算家具总体成品的具体尺寸，也不会发现图纸上画的东西会有风马牛不相及的谬误，更谈不上自已主动重新设计图纸，结果可想而知。
　　没料到此张八褂图却这个刚来的强小金破译了，他可是本公司破图第一人啊。看来的确是个人才，不过还须经风雨见世面，惟有经过各方面考验方能勘大任，我看还是放在你车间干段时候再安排吧，老板虽然不动声色地吩咐车间主任，可心中早喜滋滋，看，咱公司又挖来个大金元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