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英:打年糕

作者: 沈伽英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9-09-20 13:36 阅读:

 打年糕是我家过年的一部贺岁大片,本来导演、主演由奶奶一人领衔。随着奶奶年事增高,就逐步让我当助理,劈柴烧火、装粉蒸糕、提壶续水,我忙得不亦乐乎。我特别喜欢模仿奶奶的样子动手打年糕。八仙桌太高够不着,搬来一个结实的烧火凳站上去,我力气小技巧差,又怕烫,打的年糕松松垮垮模样丑陋,像一坨粗糙的泥块,对照奶奶造型漂亮、光滑圆整的年糕,显得那么可笑。弟弟妹妹仔细一瞧,立刻捧腹大笑,笑声像两根闪亮的火柴点燃了我的笑点,我瞬间乐不可支,三个孩子手舞足蹈,咯咯咯笑成一团,家里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又一年腊月来临,江南农村家家户户挂灯结彩,人们的脸上喜气洋洋,准备打年糕啦!新收的糯谷已经晒干,散发着迷人的清香。我和母亲把糯谷装上木板车,她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路前行去三里路外的粮食加工厂。泥路涸辙蜿蜒曲折、坑坑洼洼,车子高高低低颠簸晃荡,非常费力。到了加工厂,我和母亲把两大麻袋糯谷抬进机房,倒入碾米机的料斗,伴随着机器轰隆隆的声响,白花花的糯米从出米口流出来,我情不自禁欢呼雀跃。

母亲挑了一个晴朗的中午,把按比例配好的粳米和糯米放进两个大面桶,倒满净水,我用擀面杖不停地搅动。八分钟后,我们以飞快的速度淘米,净米倒入大竹匾,过滤多余的水后放进干净的木桶,装上木板车去磨粉。磨粉机一开动,雪花似的米粉缓缓地流淌,像一股股暖流洋溢我的心房。

第二天一早,奶奶已经准备好开水,等我上场。我和奶奶,无论谁打下手,都是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堪称最佳拍档。奶奶教我传统的全手工打年糕的方法,我也初步学会了。今年的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正想一展身手,看看能否由助理蜕变成主演。

我搬过四个方凳拼凑成一个正方形平台,上面搁一个盛着大半桶米粉的大面桶。洗净双手后,右手插入粉中,用食指和拇指一捻,试一试米粉的粗细、水分的含量,然后倒入适量开水,双手反复搅拌,等到米粉的颜色均匀无色差,抓起一把捏拢放开,粉团不会轻易散开但轻轻一抖又能散开,这个粉就能上蒸笼了。这就是打年糕的第一步——插粉。恰得好处是插粉的基本要求,开水放多了,稀烂糊涂不易上手;水少了,生熟不匀,无法融合,哪怕最好的技术也无济于事。

可以装粉了,在每层笼底铺上一块洗净的龙头细布,用碗把插好的米粉舀入笼中,拿起菜刀推平米粉,留有十分之一的余地,既宽松又平整,保证粉的受热均衡,四层蒸笼终于端上了锅台。

农村的柴灶锅位大,蒸笼放上去四平八稳。这么大的容量,要求热量迅速达到顶层,柴火必须连续不断,硬木燃烧时间长,火力旺盛,是最合适的燃料,换代的老桑树和整下来的桑枝派上了大用场。慢慢地,厨房蒸气升腾,熟糕的香气缕缕飘过来。

我打开笼盖,用一根筷子挑出小小的一块,嘴巴一吹,舌头一舔,香甜软糯融入心田。底层的米粉先熟,我揭开盖子,蒸气喷涌,伸手去捧,烫得想扔掉,只好一咬牙捧出锅台,把它倒在八仙桌角铺好的正方形龙头细布上。熟糕出笼是摄氏一百度,立刻下手会烫伤,一两分钟后,热气稍退,我便挽起袖子,站在烧火凳上,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双手揉捻挤压熟糕,但是,光手的力量远远不够,对,想点办法!于是,我尝试着踮起脚尖,双手往下揉压的同时,往上提升身子,然后整个身体垂直向下,劲道终于使上了。糕团温度高,我就用嘴连连吹风,加快热量散发。全力以赴揉压了几十次后,糕团终于软糯无比、纹理细腻,接着,一分为二,做出我需要的年糕形状。

奶奶教我的年糕形状有好几种,椭圆形年糕简洁大方,线条流畅;大元宝年糕形态富贵,丰满厚实,乃是奶奶独创,意在祝福全家在新的一年招财进宝。奶奶为了增加孩子们过年的乐趣,徒手捏出几只威风凛凛的公鸡,涂红鸡冠处,嵌两颗黑豆做眼睛,嘿,真有趣!没等公鸡站稳,弟弟妹妹扑上去就舔。我模仿奶奶做个小兔子,点上眼睛后,憨态可掬,竟成一头熬红了眼的肥猪,可把大家乐翻啦!

一百二十斤米粉,足足需要八个小时。两小时下来,我已经浑身酸痛,双手疲软,但我看到刚做好的温润软粘的年糕,飘着淡淡的香气,欲罢不能,最终心甘情愿地坚持下来。等全部完工,双手酸得连捧饭碗都困难,手心紫红一片,隐隐作痛,明显是烫伤,幸好没破皮,几天后紫红转暗红逐渐淡化,才慢慢恢复正常。

从碾米到年糕制作成功,过程繁复,体力消耗大,还要克服琐碎繁杂等困难,这让我对每一片年糕珍惜有加。但如果不是亲身实践,怎么知道年糕的来之不易?每当全家围着暖暖的火炉,津津有味地嚼着香甜的年糕,品味新年的喜悦,憧憬美好的未来,我的心里涌起一波波幸福的涟漪。

年糕,是中国人了不起的发明,从诞生到流行,一路走过两千多年,已经深植于江南农村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它不仅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民间食品,而且是一种中国特色的饮食文化符号。中国人从年糕这种食品里,品味出“柔”和“韧”两种境界。

我庆幸自己从小就爱上了打年糕,多年来,我主动请缨,帮助邻居和亲戚家打年糕,赢得了不少赞誉。打年糕成了我挥之不去的甜蜜记忆,因为除了继承传统的生活方式,这中间还浸润着许多难以割舍的情愫,奶奶教育的恩情、亲朋好友的亲情、友情温暖绵长,激励我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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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沈伽英,毕业于杭大中文系,曾在《海宁日报》、《湖州晚报》、音乐公众号发表散文和音乐研究几十篇;一次获得全国散文大赛金奖,两次获得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在2019年全国首届《木兰杯》诗词评选大赛中,获得“最美诗人”的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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