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川：风雪森铁路
在完达山脉那达哈达岭西麓，雄伟神奇的七星峰脚下，生长着一片广袤的森林。这里是桦南林业局24万公顷的施业区，森林铁路的两条锃亮钢轨向大山深处延伸，森林小火车像力大无比的铁牛，牵引着长龙般的木材车穿林海跨雪原、顶风雪战严寒，与勤劳勇敢的森工人演绎着一曲奉献者的赞歌，森林铁路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是桦南林业局发展史的缩影。
森林铁路是林区经济的生命线
1952年8月，经东北人民政府林业部批准，成立了桦南林业局，局领导和职工从四面八方聚会到这里。一天早上，工地上来了一支修筑森林铁路的部队，官兵的胸章上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字样。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这只没有过江参战的部队，就地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林业三师，七千多名官兵从鸭绿江边向东北进发，走上了开发黑龙江森林工业的建设征程。
林业三师共三个团，其中七团、八团（河南籍）分配到了伊春，九团（湖南籍）分配到到了桦南林业局，承建局址到三道沟的森林铁路，全程36公里。官兵们初来乍到北大荒水土不服、气候不适，施工任务艰巨繁重，铁路路基的砂石基本是战士们挑土篮堆积而成，八米长的钢轨，战士们捧在怀里，喊着劳动号子抬到路基上。最艰巨的地段是27公里牛栏山的排水工程，五公里长的路基要在沼泽地穿过，挖沟修渠排水和路基砂石填方量大。战士们借住在老乡家里，远离村屯的战士就地搭建帐篷，铺下流着山水，长虫爬上睡铺。到了冬季，南方人没有见过东北暴风雪的“大烟炮”天，风雪交加刮的天昏地暗，气温骤降到零下30多度。晚上下班后战士的棉鞋从脚上脱不下来，棉裤脱下来能立在墙角上。吃完晚饭后，战士们把炕坑里的余火扒在锅台门口，轮流烤着棉衣鞋帽，战士们风趣的说，还真能烤出点肉的味道，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还是不声不响的赶到工地。
1953年10月，林业局的第一条铁路投入运营。望着满载木材的小火车下山，战士们把手中的土篮、衣帽抛向空中，欢呼跳跃着庆祝这一天的到来。铁路修通后，林业三师的官兵就地集体转业，安置在林业局各基层单位，多数留在森铁管理处工作。官兵家属的到来，为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们带来了湖南家乡的特产和乡情，增添了东北人的生活元素。湖南人秋天晾晒白辣椒和腌制腊肉，至今还是林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企业要发展，森铁要延伸。1962年，林业局开发正身河施业区，又一支部队开进林区。中国人民解放军7677部队和黑龙江省森林工业总局地质工程处共同承建林业局的第二条铁路，历时三年的时间修筑铁路49.8公里，完成了森林铁路干线85.8公里到达正身河施业区，用胜利命名了这个林场。
此段森林铁路地处桦南林业局的深山区，地势险要，山高坡度大。在煤窑岭修建364延长米的隧道，部队采取钻山爆破、钢筋水泥浇筑工艺建成。隧道两侧铁路修有多处S型曲线，林区人叫“灯泡线”。从山顶望去，木材车像一条巨龙盘山行驶，十分壮观。坐在客车上的旅客从车窗望去，车头牵引的车厢好像是要和后面的车厢挨上了，人们为林区有这样的美景感到自豪。1965年5月，7677部队继续在林业局南线建大沟施业区的森林铁路支线，全长45公里，1966年6月建成通车。1968年，从红光林场延伸到前进、金沙两个林场，区间铁路25公里。红光地区发现煤层，林业局成立煤炭公司，1970年开始原煤生产，小火车增加了煤炭运输业务，是全省森工系统森铁小火车停运最晚的林业局，至今仍保留桦南至红光林场的森铁运输线路。
1972年，林业局基建工程处承建大肚川森铁支线，在桦南站3.5公里处设工农站岔线行驶，途经向阳山水库、四方台农场、大肚川经营所、先锋林场，终点到达全省著名的七星峰东北虎自然保护区七星林场，全长48公里，在八虎力河上修筑森铁公路两用桥。2016年，桦南县在此处建一座公路大桥，木材停止采伐后，铁路桥停止使用，成为旅游景点供游人观赏。
小火车是木材运输的主力军
森林铁路的轨距为762毫米，区别于国铁的主要标志是轨距窄和机车吨位小。国家森林铁路最早始建于东北林区，是森林工业陆地运输工具之一。森林铁路在国家统一确定的技术法规约束下，由林业局自行经营管理。森林铁路起点于局址贮木场向施业区内的各林场延伸，大多是傍河溪而上，逢峡谷分岔，建临时线路至采伐楞场，局址贮木场设国铁专用线，将木材运往祖国各地。
桦南林业局森林铁路总长度361.8公里，桦南站至胜利干线85.8公里，大沟支线70公里，大肚川支线48公里，装车岔线102公里，站内线42公里，货运线14公里，森铁线路内有桥梁59座，隧道1处。建局初期，基本使用的是“日伪”时期遗留下来的机车和普通式台车，经过历年更新和木材生产运输需要，从牡丹江林机厂购置14吨重型台机和石家庄机车厂生产的28吨蒸汽机车11台，机车最高时速35公里，逐步淘汰了7.5吨、18吨旧式机车。
“力大无比一铁汉，潇洒自如穿深山，任劳任怨孺子牛，栉风冒雪永向前”。诗人把森林小火车比如铁牛，顶风冒雪、多拉快跑在林海雪原中。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桦南林业局木材生产的黄金时期，每年度木材运输都在30至40万立方米。冬季是木材生产的旺季，三条铁路昼夜不停的运送木材下山。森铁管理处每年12月中旬就会提前完成年度木材运输计划，向林业局报捷。在桦南站搭建松枝彩虹门，当机车牵引长龙般的木材车驶进桦南站，司机拉响汽笛，会场鞭炮齐鸣，鼓乐喧天，领导为走下机车的司机、车长和有功人员披红戴花，人们高喊着“大干了还要大干”的口号跨进了新的一年。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新年伊始的第一天，森铁人把这一天叫做“开门红”。三条运输线上整装待发的木材车在调度统一指挥下，依次开进桦南站，创下日班木材车到站最高记录，为的是在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运输安全有个好兆头。
随着林业局的建设和发展，山上林场不断扩建，出入林区的职工家属和学生大量增加。1955年起，森铁处投入客运业务，用木材板车改制闷罐车，车厢内四周加木椅，中间放货物，旅客上下车很不方便。一位林场工人下山买两个猪崽，放在麻袋里怕被捂死，就把口袋绳松了一下，下车时不慎猪崽跑了出来，下车的乘客和车站人员满车站抓猪，怕钻进树林上山变成“野猪”，闹出一场笑话。1960年，林业局购进齐齐哈尔林机厂生产的新型客车YZ型54座车厢投入使用，车厢内设备齐全，实行规范化管理。客车专列为四节硬座车，一节行李车，一节粮油供应车，两节斗车拉运山上单位和个人的生产生活物品。每天早晨六点，在“步步高”的乐曲声中，从桦南站始发，当天晚上返回。
森铁运输木材车先行，一切车辆必须给木材车让路，这是雷打不动的规定。在森铁运输线上，机车把加工场卸完的板车编组发空车运往山上各林场采伐楞场待装车，再从各林场采伐楞场取重车到山上各车站编组，途中加水上煤、检修等不确定因素，只能保证木材车先行，确保木材生产任务的完成。客车在途中会木材车，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半夜到桦南也是常有的事儿。林区人民以大局为重的包容心早已适应这项决定了。
火车司机是个辛苦的活
在林区人们的心中，火车司机是技术工种。每当木材车驶进桦南站，汽笛长鸣，木材车停在站内，人们总是投去羡慕的目光。可当司机和两位工友走下机车，一身油包工作服，油头灰面的手提着饭盒儿，心里又有异样的滋味儿。小火车驾驶室里只能容下三个人，关上车门后，司机和副司机才能放下座椅，司炉工只能站在师傅的身后。机车运行期间，司炉工只能用铁锹一个劲儿的向炉膛投煤。炎热的夏天，驾驶室内热的像蒸笼，摸哪儿都是热的。到站停车师徒三人下车检查机车的零件，摸哪儿又都是油渍。到了冬天只能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了，机车向前行驶，司机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瞭望前进方向的路况。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霜，长期工作在这个岗位上，风湿症和老胃病成了火车司机的职业病。
老司机张福臣，17岁就从司炉干起，当上了指导司机，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司机工作上下班儿的时间不确定，机车上下走行一个对次，返回桦南才能交班。机务段采取叫班制，由叫班员通知司机接班，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务段报到。冬季各家住房门窗严实，夜间叫班员隔着板帐子和门市房叫门，有时一栋房儿都听到了。司机自己还要在家带好饭菜，馒头、大饼子放在锅炉门上烤的干干的，吃的时候能把嘴角拉出血来。
建局初期，山上的路况不好，机车每到一个林场都要把空车送到楞场，再把装好的板车拉到车站编组。一次在岔线上行驶，在超载的情况下，跟乘的段领导失职指挥在下坡的路段跑坡，司炉大叫着要从煤箱上跳车，张师傅一脚把司炉踢倒在地上，用力踩在脚下：“别想歪点子。不要命了，听我的”，木材车飞速向前行驶，张师傅见机会刹车，机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长和段长从守车上走过来说：“张师傅，多亏你多年开车的经验，要不………”。张福臣斜视了副司机和司炉一眼，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每当夜深人静的夜晚，木材车驶进桦南站，看着灯光通明的站区和贮木场工人劳动的场面，张福臣总是尽情的拉响汽笛，用笛声抒发一名森铁人的内心喜悦。小火车停运的最后一班出乘，当走下朝夕相伴的机车，师徒三人站成一排深深地鞠一躬，恋恋不舍的告别了亲密的伙伴。
冬天是木材生产和运输的大忙季节，建局初期的五六十年代。冬天的气温都在零下30度以下，暴风雪“大烟炮”天一刮就是七八天。机车在红光车站编组发车后。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列车艰难的爬过了大岭后，不得不在一米深的雪阻地段停了下来，机车的主动轮被埋在雪中，除雪装置和砂箱也无济于事，车长和司机商量，不能再等，时至半夜，再停在这里煤、水用完了就有冻坏机车零件的危险。车长背着电话机，手拿信号灯沿铁路向前寻找有接线箱的电话线杆。车长一会儿就消失在暴风雪中，用信号灯微弱的灯光找到了接线箱，在一米深的雪中吃力的接上随身携带的摇把子电话机，“三长两短”地接通了桦南站的调度电话。
在林业局总调度室内，生产局长决定：红光林场派20人火速赶往现场，深铁处工务段抽调20人由主任带队，明早四点前，机车务必返回桦南站。一场与暴风雪争夺机车的战斗紧张的进行着，40多人用锹挖、用手扒，机车一米一米的向前移动，稍有停留，暴风雪就立刻掩埋成原样。救援人员用麻绳把裤脚、腰间扎好，风还是把大衣翻卷起来。凌晨三点，机车驶进桦南站，吸烟的人犯了烟瘾，一摸兜什么都没了。候车室的铁炉烧的通红，两碗酒下肚，救援人员横七竖八的躺在排椅上睡着了。绰号叫虎子的主任来了点虎劲，大声喊了一句：“都给我起来，回家睡去，钻老婆的被窝，家里的炕头热乎”。和局长走到门外，看见机车完好的停在站内，主任拍拍车长和司机的肩膀：“辛苦了，我们森铁人都是好样的”。
由于森林资源锐减，大马力内燃机和汽车投入木材运输，国家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森工林区停止采伐，小火车运材退出了历史舞台。老司机田焕亮开了一辈子小火车，就羡慕国铁职工的工作服，成了他一个未了的心愿。小火车停运了，田师傅也退休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听说小火车要投入红色旅游路线，领导返聘他参加机车大修，他拿起手锤，敲打着机车的零部件，和久违的老朋友唠起了家常，“咱老哥俩又要卖卖老了，我还是那个心愿，穿上新制服，拉响汽笛，再潇洒走一回”。
森林小火车为桦南林业局木材生产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已载入史册。森林工业的工人为共和国的建设事业铸就了森工精神，小火车“潇洒自如穿深山、栉风冒雪永向前”的影子永远留在了桦南人的心中，成为抹不去的记忆。
作者简介：于百川，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佳木斯市，桦南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报纸期刊，网络平台，代表作有《远山的呼唤》《范家屯印象》《风雪森铁路》。2021年7月参加省文学院骨干作家培训班学习，2018年散文集《在路上》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