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雷生：血偈 ——“为牛请命”系列(节选)

醒目却不可企及的血色彤日正在时间之外升起，隐隐传来窕眇星云里依稀牛哞的串串低沉声唤…… 

一 

赤热之血，成就生命奇迹。

这种世界上最为崇高、仁义、金贵的液体，其不仅襄圆了肉体跃跃欲试的时空历验梦，更担纲了形而上焉之价值凝重、的意邃远的精气神造化。

承接了特斯拉的那句 “光就是一切”的玄奥嘱托，热血以如光的嫡系基因及能动性，聚焦动物族群的卓荦领当与修为，全流域反熵增的建树、延续和挥扬，使得生命发轫、运转进程变得缤纷多彩，蔚为壮观。

基督教《旧约·圣经》里也强调了生命之血的神圣、德纪、庄严及不可侵犯性。

热血加持的特殊活力如同时间之矢，语重心长地拖曳着各族类大小身躯们进击、掣鲸，超越无穷的险阻、黑暗，激励着、导引着生命现象奔向永恒光明的前景。 

按说热血的盛举、功德，应该顺理成章地得到尘间之主人一总的爱戴、厚待和优待才对哦！

然而，冷酷、严酷、残酷的现实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蹂躏、摧残和毁灭着此番光之属相的热血系所允执厥中的生命伦理与事物逻辑秩序。 

前几年，我到北方一处大型招商引资企业的牛肉食品加工基地参观。郁闷、且不情愿地被组织者邀带到屠宰车间。只见宽阔的场地里待宰的牛全都被打倒在地，长长地摆了一大排，有一百多米远，粗略估计也有五六十头吧，脖子下俨然是一溜下水道铁箅子。

不一会，一队十几个宰巴子说笑着挥舞着胳膊长的屠刀一齐扑上去。只见那么多牛被狠狠捅过后，喷涌而出的鲜血次第流到了下排污槽内，此起彼伏的暴戾声响形成一片，凶气逼人，哀伤、恐怖的惨叫直让人颤栗、慌乱到万念俱灰、人道崩坏……我们一行人立马就皱脸蹙额掉头跑掉了七八个。

接踵而来的岁月里，此情此景在城镇、集市上是愈演愈烈。利欲熏心的个体屠夫们为了“炫酷”招揽食客，许多受了体罚最后横遭宰杀的牛往往都是当街或路边毫无遮挡地公开进行，还现在进行时地被录了视频，制作成抖音、快手发到网上、朋友圈里。

接二连三，残忍、血淋淋的“暴行”，合着尘飞世嚣、扬声器肆无忌惮的聒噪，毫无遮掩地上演着……

引得一些行人驻足观看，女性和小孩们大都掩目或低头或唏嘘，或流泪，戚戚然匆匆疾躲走过。

而牛压抑、怨屈，撕心裂肺的恸嚎已先于时光悲悯无助的愁视，痉挛着痛楚、惊骇的频振，落脚在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善和心间。

同情、慌张、惜怜的情慉悸动在波涛汹涌的脑海里，贩卖、搅腾起鸡皮疙瘩丛生的颤悸、恓惶，噩然碾压、扫荡着人性最后的防线……

尤其令人慨喟难受的是——牛的外皮竟就地当成了解剖肉体的垫席子。

那一副副包容着鲜活五脏六腑，助掖了生命奉献魅力的皮囊；

那一尊尊陪伴自己渡过多少年风霜雪雨，日夜劳顿，不知挨过主人几多鞭笞的毛皮，为乡村之树的繁茂供给过拳拳营养的身板；

那一身身被牛锁头夹磨得韧厚，每年夏秋累得热汗淋漓，让牛虻叮咬得烂痂累累的毛肤；

……

皆转眼之间，就那样被令人发指地一朝攫取成了烘托人之“罪恶”行径的祭托。

蓦地，我联想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天山牧场所看到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黄的、黑的、白的牛群散步、玩耍在风景旖旎的草甸上、河湖边、草原深处，一律呼吸着鲜香的空气，悠闲啃食花草，自由自在地逡巡于洁美大地上。

而我们内地农村各户里养的耕牛劳动之余更是被圈养在脏兮兮的狭窄牛棚里，四下飘着哄酸臭，腿蹄踩在尿骚污泥中，除去少数在管又真稀罕牲畜的人家拾掇得较为干净外，其绝大部分浑身上下沾满粪痕。它们睁开眼就是犁地、拉车、驮物，样样活计接二连三，忙忙碌碌。可即便如此，到头来等待它们的依然是被铁锤击颅，长刀子戳心，残酷屠戮。

 

就像对自己戕伤最重的常常是身边人一样，人的瞎折腾危害最大的居然就是与我们众乡亲相濡以沫尤其是以体能德力撑起一部农业编年史的牛啊！ 

这地球村大发展社会里饮鸩止渴的市井风气已然乱糟糟地偏离了玄造冲夷、中正之道。 

真的惨不忍睹！

而最为无法接受的是令人发指的极端猥亵之举——牛们的那些从降生起就一直热乎乎、兴冲冲当仁不让地葆举着、造就了生命奇迹与厚坨法力，健育、拱济和鼎持了蓬勃旺盛生命体系的一腔汩汩朱红鲜血，竟然被人们手握长长的屠刀从牛的脖胸之间猛然捅开一道口子，刺破“嘭嘭”、“嘭嘭”直跳的硕大心脏，“哗啦啦”泻入到了下熏臭无比的水道里，猥亵、龌龊无以复加地弃如弊履、垃圾！

这浮躁年代里，唯利是图的近视病反纲常实用主义野心家政变，让牛血一朝由恩神维他命骇然突变成了遭疯狂遗弃的废滓，仿佛被推翻的前朝皇亲国戚，天翻地覆唯撂福罪罚，茹泣含悲。

舛患殖民的德统，被邪火惨无人道地侮辱着，她曾经的高崇出身、维度和情怀成为领受邪罪蹂躏的理由。就像当年与牛们在棚圈里享贬的“反动学术权威”，挨揪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成了“理所当然”的“待遇”。

此刻，牛血命运一落千丈，曾经那比人世一切最值钱的颜料都高出几个时空维位的肉体、精气神景致“造化剂”，在生死门槛不幸跌倒，其彻底更惨不绝物理、人伦地被迫“远离”了美学福祉、美学范畴、美学原理，束手就擒于穷凶极恶的丑类掳掠，沦为怨恨交加的受害者。

失宠的天使，自凌烟阁跌向蛇蝎攫劫。她划过浩气长天的红色翅膀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愚昧与资本媾合的剪刀无情铰断，抛入肮脏和黑暗串通的戾瘴魔偈。

舍本求末变态的蚨蝂哲学撺掇着责任感缺失的享乐主义杂交魑魅，勾肩搭背绞杀着以“丰功伟绩”来分野的封神榜。

那阳光一样纯粹、高洁、温和、璀璨、勤奋、慈爱、担当的天赋热血，就随愠切齿，却悲惜无助，惊悚、瘆瘆地与污垢浊流混杂在了一起，天！

频频慨叹，落泪……倍感难受，久久无语。心疼，心焦，心碎，心灰意冷之余，我凄然仰天发问，人们啊，世界呀，天理哦！这样对待劳苦功高的生命体的态度和做法，正常吗？公允吗？ 

二 

在古人眼里，血者，具有一切生灵起源的性质，天生装备着其他事物所不及的灵性。

而万物有灵的“灵”也如家主地附着于其血液之上，历来被视为“灵中之灵”，因而，倍受各族群的特殊崇拜。

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有这样记载的：“牛血，伤重者，破牛腹纳入，食久既苏也。”

以古代蒙古人为主的此种特殊疗方，《宇妥·元丹贡布传略》载曰：“蒙古放血疗法”，“烧灼疗法”和“腹罨疗法”，即将受伤严重的人塞进刚宰的牛肚子里，使受伤流血不止的重病号得到抢治，据说疗效出奇的好，非常神奇！唐朝名将郭子仪后代郭宝玉、成吉思汗爱将名叫卜只儿就是被刚屠的牛血温热腹腔救活的。

牛血综合体系之于人的生命的巨大特异功勋，再次让我们目瞪口呆地稀罕折服了其以尘界牺牲修为拯救即覆将殁的菩萨法力。 

且夫牛耶！这种世间极具天赐意味，恩义丰蔚的君子生灵。

自从其登上人类的“贼船”以后，就死心塌地、忠荩无上地开创着江湖姱德道行的新纪元，凡七千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痴心不改。

因此，牛众望所归地代表着吉祥、神圣、高贵，更实至名归在许多民族中均堪当着图腾角色，被寄托了至高无上的崇敬，坐定了人诚心景仰的庇佑神。

然而，人社的具体情况根本不像原牛们所精诚听信的那样。

一般来说信徒对图腾尽忒敬重，拥戴有加，断禁伤害，但有时却也有物极必反的情况发生，不过，都是出于爱，有点像吞噬“情人”的执拗炫酷的人和动物，有的部落猎取图腾兽吃，甚至以图腾当作牺牲，表达更高级的尊奉。他们信奉，餐饮之后，图腾动体的智慧、力量、勇气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施化壮大功力，撑腰打气、救难赎罪。但是，啖咀图腾兽与别的东西不同，需要举行隆重的仪式，跪求祖先不要怪恶。故此，图腾兽成了沟通人与祖先神灵的特质媒。原始人相信死亡只是灵魂脱离躯体换了一个家，拜图腾的灵魂为使节，举信仰申报祖先灵魂，陪伴祖先，好获得冥冥中护佑降临。

正唯如此，才产生了诸如剽牛的习俗，以活生生的牛在庄严、虔诚的天地总监仪式中宣誓、祈福、结盟。

那一片片皎净的天空下，那一方方葱美的大地上，那一颗颗原璞的心跳里，血啊，是何等雍容当仁不让地领礼着诸多由衷的虔诚敬畏的。你我他大家全都执拗地坚信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是从血中诞生的。”自然升发的贞操情怀和世俗烟火中，血持定着众相拥戴的皈星之荣耀。

于是，我们的先祖间流传着这样的神化社会生态理念——血能够驱逐邪秽，防御不洁之物的污染，起到保佑人类的作用。其涂抹在器物上，又能震慑鬼魅，在今后的使用过程中，不至于发生危害人的事端。

而信奉的惯性，使得即便“血祭仪式”随着历史的变迁早已不复存在了，但“衅血礼”在民间仍保留着不同的遗留形式。像生产队时候有的村房屋建成后，用公鸡血涂洒堂屋和梁柱；在偏远地区，仍流行携鸡去田里接谷魂的风俗。回来后，再用鸡血、猪血或牛血搅拌在一起，涂抹在谷仓的墙壁、木柱、门上，以及屋内各个角落，以之来避除腌臜。 

这里面最让人尊敬、亢奋，“震撼”不已的是那一场场源远流长的所谓“歃血为盟”的天鉴神审盟祭誓活动。   

“歃血为盟”也，牛生命发展史上和人类合作的高光时段，集中呈供精神质地的华采事件；

人类美好愿景虔诚拜牛以血相荐的承天理映江山的高尚义举；

牛的淳厚懿范扶掖、厘正人类不可蠡测心骛的未雨绸缪正大光明盛风；

牛不惜以命示人，领跑人伦阳光向度的千古佼佼绝唱；

人之“效牛”为人做事可堪推崇的初衷“埋单”先烈壮行。

《汉典》所载“歃血为盟”，系指将牲血涂在嘴边，泛指发誓订盟。
   《春秋左传注》有：盟法，先凿地为坎（穴、洞），以牛、羊或马为牲，杀于其上，割牲左耳，以盘盛之，取其血，以敦（音dui，容器）盛之。读盟约以告神，然后，参加盟会者一一将血涂抹于嘴上，或口含血，或微饮血，古人谓之歃血。歃血毕，加盟约正本于牲上埋之，副本则与盟者各持归藏之。

牛，性格坚毅鲠直。因此，其“血”集中彰喻着刚烈、刚愎、刚劲、刚强、刚正。

于是，“牛，大牲也”，开始领任天分之责，“众望所归”地赴汤蹈火，光扬着不解、勇敢的抗争，摽劲着笃实、馈赠的使命，秉持着无私、正大的慷慨，一步步走向“神圣”的庆典。

尽管透过浮躁、聒闹牛已看到了人把持的所谓“诚信社区”内外契约精神短暂“光鲜”后的形单影只、尴尬失意，乃至“反骨”；

尽管牛知道人的任何宣言连同脚本都将被各自的利益蚕食；

尽管牛认定热火朝天的法戏都难逃差不多的荒唐尾声。

但是——

为了世俗统治者脸面的不致塌方；

为了“致辞”鸿毛的色谱匹配；

为了仪式的有板有眼的圆满；

为了衮衮诸公的愿望不至于脱靶；

为了族裔和社团、王国憋足编剧、导演们的应景影视剧目票房能够挺得上去；

……

顾堪大局的牛还是那样大义凛然、义薄云天、义无反顾地倒下去，倒下去了……

其雪莲般盛开的泪花折射出生命至上的灿烂和委屈求全的气度。沉闷的哞哼再次倾吐出对大地矢志不渝的感恩。腥新的渥丹热血极不情愿却也隆重诠释了忠诚的天伦与玄旨。

有关如此宰掉驯养的大型动物牛，还要埋掉玉璧的诘问，民俗学家考证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上古时代，那都是很值钱的东西，一杀一埋，人得豁得出去。从宗教般的笃信意义上讲，这些物件又都是献给神灵的，对待神灵当然要拿出最值钱的物象。请来天地见证，神灵受了厚礼，即承担起了监督义务。

而经济学则说什么，这样劳财兴师构建庄穆氛围，呼呼隆隆地大做特做，便是人为增加了“沉没成本”，即付出越高，反悔时候的心理压力就越大，乃搬出大难度系数予以制约，显示了维持盟约规定的决心。
   “歃血”的盟誓仪式，春秋战国诸候争霸的时期为最盛行。后来，随着历史的进步，玉璧也好，牛、马也好，对于天子、卿大夫，完全不算什么了。而之所以依然还会举行那种歃血仪式，只不过是习惯、路径依赖，搞搞形式，做做样子，造势试图恪守商定的共识共谋而已。 

再后来，歃血而盟变得越来越不“神圣”了。 江河日下，此举的讽刺意味渐次高涨起来。守信笃义的心理准则出厂设置变馊，邋遢不堪。结盟不断形同无根之水，越发越草率，直至弱不禁风，来去“自由”。谁都无所谓，合着我意就干，反之就散。谁都拿起誓无所谓，即使“毒誓”也“不怕”，就更不用说相反的毁约了。

历史的事实上确乎也是那些郑重其事地歃血为盟的各国诸侯，何尝真的讲过什么信义？尤其是称霸逞强的大国，结盟不久而单方面背弃盟誓、撕毁盟约的事是并不稀奇的。

为此，《左传•襄公九年》做了实录传世：“与大国盟，口血未干而背之。”《国语•吴语》亦云：“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这样，在盛行“歃血为盟”的同时，也就产生了“口血未干”的成语。后来，结盟不再歃血，盟约也改用墨写了，而“口血未干”有时却还有用处，不过也可以说作“墨沈〔shěn〕未干”，或“墨汁未干”、“墨迹未干”。 

这种现象泛滥起来，就正应了《诗经》里早就直言的所谓——“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即结盟越来越多，社会越来越乱。及至《左传·桓公十二年》更有：“苟信不继，盟无益也。”这两句诗和《春秋》关于胥命的记载刚好配套，构成了一组成对的嘲笑文化语码。《荀子》就讲：“《春秋》善胥命而《诗》非屡盟”，说明两者用心是一样的。江湖哲学进程总是朝代更迭不及道德滑坡快，盟约约束力疲软不堪，到头来是逼近子虚乌有了，而人还在那里自嗨得意，唾沫星子胡飞，也不到操盘者内心深处和世风败坏深层去挖掘一下，委实让别的物种笑掉了大牙。

只可怜、可惜、可悲了我们忠心耿耿了一生的牛哦，那蕴含了无尽绵绵恩情，寄托了不可胜数高尚德义，汪洋得足以淹死几代人的血啊，竟然白流了！这难道不是惨绝人寰吗？！人之原罪其一也！

杀牛助兴，盟誓之文必须上达明神，而惩治之柄又握于神灵之手。故盟誓向神灵奉献牺牲则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杀牲的另一重要动机是向神灵奉献诚心，借以祈求神灵降威督促盟誓的执行，保障盟誓的神圣不可违背性。
    几乎每一场盟誓中都要提到一批神灵，他们是盟誓的见证者与仲裁者，所以必须有对神灵的祭献。

而以牛等大牲畜祭献神灵，是世界许多民族原始文化中的普遍现象。以至进入文明时代后，这种献祭也长期存留。

一般来说，人们普遍认为越是重大的事件，贡献的牺牲就该越大；献祭的牺牲越大，也表示对神灵最为崇敬，所获福助就最多。

而人心中的“神”似乎也对人有献祭要求，希腊神话中，宙斯等天神总是要拿走宰杀的牛肉中好的部分，许多英雄都向天神宙斯献祭。在希伯莱人的宗教里，将献祭上帝当作子民的义务，因人的真诚献祭，上帝赐给人类福祇。

盟誓这样一种由神灵直接参与的充满宗教性的执念社会活动中，当时的人们皆觉得对神的献祭是十分必要的，这样，我们就明白了杀牲的第二个动机：向神灵献祭。不少盟誓都提到结盟所祈请降临的神灵，有的有长长的一串，如鲁襄公十一年，晋与诸侯盟时提到：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这么多的神灵，若无牺牲献祭，当事者便狐疑着神灵会否负担这么重的使命？

所以，“诏明神”是盟誓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其所用礼器“朱盘玉敦”看，这都是一种庄重的表示，是要对神献祭。

载书要加牲之上，是载书连同牺牲一起祭献神灵。古代割牲左耳，盛以朱盘，乃因牛头太重，即取耳以为代表而奉献之，如杀敌取其首，以敌人之首祭祀，也仅以部分而代整体。同时，玉敦盛血和以血为盟书，乃古代祭神用气的遗风。《礼记·郊特牲》：“有虞氏之祭也，尚用气。血、腥、焰，祭用气也。殷人尚声。臭朱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阕，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周人尚臭：……灌以圭璋，用玉器也……”。其共识系：血腥之气能让神灵在空中远远就会闻到。血味最腥，故以血相祭为敬，杀牲取血先是为了敬神。至于用血写盟书，也是因血之腥气更能引得神的注目。用血先是为了祭神，让血那宝贵的腥味直冲霄汉，直到神灵的身边。
    对于中国的神灵来说，他们享受牺牲并非吞食肉块、吮吸血液，而是歆享其气。故对天神往往行燎祭，把肉放在柴上焚之，让肉香直达上天，这是因为这些可能已非鲜肉，或者腥气不足，故借助燃烧。《礼祭·郊特牲》：“血祭，盛气也。祭肺肝心，贵气主也。”由此可知：热腾腾的血气主要是供奉献祭的。
    于是，我们明白了杀牲的双重动机：警示诅咒，牺牲献祭。而前者是对与盟者的约束，后者则是祈请神灵监督盟约的实施，必要时对违约方予以严惩。 

春秋盟书中有两句套话：一是“有如此盟”，一是“有渝此盟，以相及也。”其实，这两句话跟说像被斩之牲一样死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不管怎么说牛是喋血而死了，是让人上下齐心堂而皇之“神圣”地诓杀的。

事情远没有完——牛都那样了，却还奸诈、意淫地不叫杀死，而谓其名曰：“牺牲”。妙祥壮烈如许之美差也，咋不叫你们自家祖上霸占下专享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奈尔！

此“噱头”焉，拉的好听一点是请牛君豁出命来成全人间大事、好事、难事，黑幕交易却表面上还得招摇过市漂白，又怕对方反悔的棘手事。

而讲的直接一些，本质一些，实事求是一些，此系明火执仗地草菅牛命。

其也，与草菅人命相比只不过换了一个行祟对象，剩下的完全雷同。

乃瞒天过海，欺枉大地、骗人骗己的心毒外溢。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毛姆在《雨》中说过的：“最大的无知，就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当然，或许伴着业务主儿双方、多方初衷是好的，算盘打得也如意。然而，因着人性的顽劣，世相的峥嵘，世事的杂俎，事态的不可控性，难免导致各怀鬼胎的摩擦和攻击。

于是乎，彼此安分不了多长时间，就又置操守、道德与信誓旦旦的盟约于不顾，全然泯没了出发时的良心，忘记了视为中信、侠义的牛君付出生命代价的契约、顶托，将天理地规誓禅抛到九霄云外。纷纷来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不仁我便不义，杀人放火吃饱饭，又“昏头昏脑”地打成了血堆。

最终脊梁真理只有血腥味呛鼻子的一个，那就是胜者王侯败者贼。这就是人类历史的底牌点数。

而每隔一个阶段来一次煞有介事的“歃血为盟”，实在是吃饱了撑的之无聊无脸游戏，无非引蛇出洞，再猎巫诚信奉行者，重复证明一下厚黑学世态炎凉基本社会框架的坚不可摧。

人生一般的本来是人者自心自造自导的，更是自作自受的。

可是，那些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掌握了社会权柄的主们嘠伙推出的一幕幕以国生、族生面目出现，其实是专孤家寡人人生绑架社生、民生的“歃血为盟“剧本，大概率不是为修好自己的心的，更非死心塌地服务民众利益的，而根本上是要填满自己贪得无厌之欲壑的。

所以，一个个王朝的覆灭都注定了比此“歃血为盟”仪式上牛血的无辜流淌，牛的含怨牺牲都不知血腥多少个数量级。只是可怜了天下生灵涂炭被玉碎殉葬。并且，牛们至死还那么自怨命苦，或者还那么忠心耿耿、殒身不恤地信赖着威加海内、呼风唤雨的人呢！ 

而此间人大吹大擂、极尽标榜之能是吃出吃奶力气赌咒的经典誓言何其多乎哉！

诸如——
    结为兄弟，福同享，难同当；
    同心协力，不离不弃；
    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患难相扶；
    天地作证，山河为盟；
    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皆动心连性，感铭肺腑，言之永远，生死相依，可谓投入全意全身全力全部，一无剩也，而结果常常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三 

牛以最后的珍贶附会着帝王、诸侯一时兴起信誓旦旦的谎言，冷眼审视着阳谋之外阴谋扑朔的觊觎和即将上奏的接管。

其翘楚的灵魂暄妍超度着人类自寻的灾难，不懈打造着如履薄冰的卑薄的文明。而市侩不觉悟的野蛮犹在反噬着其舍命以报的良心。

历史的疤痕上一代代正以魔幻的情节诡谲演绎着“繁荣”、“昌达”，歌舞升平。

显然，盟誓后大跌眼镜的事实，遗憾地证明了人的各怀不信任，善变、多变，严重辜负了牛的执著、勇捐和一根筋的忠恕，玷污了以牛生命付出所创举的懿范，背离了天地总监的实质、内容、原则和牛的生命本意、精神纬度。

白驹过隙，人世走马灯，那么多良心打了折扣的呼风唤雨者继续挥舞着无数良心牺牲换来的大棒讹人坑牛，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丹心牛血样的良心，他们恩将仇报的奸诈、阴鸷行径，不禁让我们惊诧于其得势前后似乎不是同一个物种。

除了昧着良心的任意役使、虐杀，我们有谁真正俯首关心过处于灵长动物人无处不在的苛刻高压下，牛们卑微命运不为人知的羸弱、忐忑的喜怒哀乐？牛的智力当然远远比不上人类，可其体力干劲、实在性、诚信度却是高出人很多段位的。

虽然往往日后，人们司空见惯的“聪明”过度背悖之举让自己脸面尽失，特别是不能原谅的负罪之暴让一头头牛喋血、牺牲。

但是，心灵、精神和文化意义上的藉血之光、搭血之圣、承血之泽而慷慨激昂夹带私货的“信誉”陡然爆棚却是爱屋及乌，叹为观止的。

其实，人之火并也，最该直接下手，面对面角斗。要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也是他们自己双方愿意的事。也只有那样，才最爷们、最绅士、最风度，完全毫无一丝一毫理由伤天害理地牵扯上人家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牛，而之所以其到头来还是拿人家牛说事，那实在是“见孙不派伤天理”恩将仇报之恶，真是缺德无朋，龌龊至极，猥琐至深，阴黑到家，无耻之尤！到头来必然的反作用力将无疑地会施加到始作俑者身上。

千江有水千江月，真实的月亮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天生内心的善良和尘世人性的险恶。尽管遇到缘的变化，能够显化出很多月影缜纷相来，就像这千百年执迷不悟又尔虞我诈，既聒噪蛊惑又遗害无穷，专糟蹋实诚人牛的“歃血为盟”。

我就职的单位每年年底都要民主测评，依照“德能勤绩”综合打分。世纪交替前后，有一次，正在紧张进行述职、评议中，手机上已吱吱显示了五六个部门头儿发来的“相互支持”的“共荣短信”。这时，会议室外田野上忽然断断续续传来了阵阵耕牛的哞哞叫声，殚思灵感一跃而至，赤胆忠心，任劳任怨者，唯牛君是也！我沉思片刻，当即毫不犹豫地把个牛字出格又端端正正地写在了牛血般的大红A4纸上，投入了票箱。
    听说开箱统计时，组织者几人拿着递来瞅去一脸不悦，但最后也是无可奈何地慨叹作罢了。毕竟他们还是有点“鸟数”的。
    因为他们其实心里都明白得很，无论是孺子牛，还是拓荒牛，抑或一头耕牛、碾坊牛、拉车牛，不管营生、态度和德品，哪个不比“精明”巧舌的同事们高出一大截子？尤其是牛们更不会串通拉票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搞暗箱交易啊！该当是最符合领导动员会上公布的标准、要求的。

实话实说，牛的品德、作为让人族的绝大部分确乎无法比拟的。殷殷牛血也，拳拳如一尊仙性十足的天界金銮大铜镜，惟妙惟肖地倒映出的我们很多人不仅属于高谈阔论、言不由衷的“嘴皮子耍将”，抡腮帮子、不务实的“饕餮干将”，更有不少灵魂的颟顸嘶哑，以及赧颜难当，自惭形秽。

是的，人类最对不起的是牛，最坑害的是牛，最侮辱的也是牛。牛血也，这古老又奇特的功道、世蛊二元体，同其在当下的屈辱经历控诉了最缺德的是人，最愚蠢的是人，最邪恶的是人，最坏蛋的是人，最可憎的是人，最厚颜无耻的是人，最背信弃义的是人，最悲催的是人，最玩完的是人，最该得报应的是人，最欺师灭祖的是人，最惨无人道的是人，最叛天辱地的是人，最应受到天理审判的还是人——自己。

牛，可役使，莫欺辱；血，甭糟践，须敬扬。

道义，牛血的风格演绎；牛血，道义的液体形态。 

牛血光的天赋生发的创造和衍展力，划破暂时的黑夜，决定了永恒的命脉冥冥之中必拥有良好的特质报应。

“道义牛血”、“牛血道义”，其箴也，山高水深，既是生命的颂词，又是命生的咒语。

人们常用“我以我血荐轩辕” 来表达对民族、社稷的报效决心。自然地，牛血还达不到那样的高度。然则，其彪炳、实践的本璞道义却是天赐法则，赫赫魅力旌节，一如的地球的磁场，不允许失去的。即使损害了，也等同伤害了人类自己。 

 

作者简介：安雷生，1964年5月出生，山东博兴人，北师大哲学专业毕业。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协会员、山东分会常务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创作委员会主任，山东省分会主席，《黄河文艺》社长、总编，博兴县作协名誉主席。系“美丽中国文学奖”(二年一届)、“吴伯箫散文奖”(三年一届)等文学(散文)大赛组委评委会主任。先后在《中国作家》《人民日报》《文艺报》《光明日报》《散文选刊》《收获》《星星》《山东文学》《散文》《散文海外版》等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870多篇。出版有散文集《芳野缅历》《奇峰华水竞风流》《“北国江南”锦秋湖》《闯莽猎美锦秋湖》、诗集《莺花烂漫》、长篇小说《霸俏狼烟紫芦花》和通讯报告文学集《人间正道看沧桑》等。散文《平生爱听家乡雨》1989年被《散文》杂志作为“国内散文名篇”选载，散文诗《抵达》被《散文选刊》推为年度精品，诗歌、散文先后选入《中国诗歌年度精品大典》《山东新文学大系(1919-2019)》《中国年度好散文》《中国散文诗年度排行榜》《山东作家作品年展（年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语文素养读本》高中上册及长春出版社《教育部统编：语文素养核心读本——伴阅读》九年级上册等七十多个典籍。《山东文学通史》《北方文学》《黄河文艺》《中国西部散文选刊》《奔流》《人民文学》《中国文学评论散文卷》等对他的散文创作进行了通篇、章节和段落评述。业已获得山东省“优秀图书一等奖”、“蒲松龄散文奖”、“孙犁文学奖”、“大地之光”征文特等奖散文一等奖、“蔡文姬文学奖”一等奖、“美文天下征文”一等奖、“地科杯”山东省“珍惜资源  爱我国土”征文一等奖、第一届“化泉春”杯全国征文金奖、中国国家地理游记散文一等奖、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南国文学社“古滇梁王酒”征文金奖、全国“志建 · 银杏杯”征文大赛一等奖、“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征文一等奖”、山东省第二届职工原创文学作品征文大赛”一等奖、第五届中外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紫云山杯”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聚寿山杯”全国征文大赛诗歌组一等奖、中国西部散文学会2018、2019散文排行榜、“大家文学奖”、2019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二届“化泉春杯”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等国家省市有关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