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莉:轻轻的她走了

作者: 孙 莉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9-09-17 09:14 阅读: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乡下放电影都是露天的,那可是全村最高大上的娱乐活动了,吃过晚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拿着自家的小板登去占地儿。去晚了只能在反面看,那样的话左手变右手,当然字也是反的,看起来颇不舒服。

电影放映一般都在大队队部附近,那里有个比较大一点的空地 ,用城市话说叫广场,看电影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是上厕所。那个小广场周边有一户在供销社工作的人家的厕所离放电影场地最近,而且他们家比较文明,那就是厕所分了男和女,这在当时的农村还是不多见的,因为他家也算是在公共区域,又因为那个时候厕所的粪便也是一宝哪,刚好种地用作肥料,所以对于能来他们家上厕所也还是求之不得的。

小芹刚从地里挖野菜回来没来得及吃晚饭,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了,为了能在正面看就急忙急火地手里拎个玉米面饼子跑去电影场了,囫囵吞枣地三下五除二吃了冰凉的饼子后片刻就想去厕所,小芹刚进厕所一霎霎,很巧的是随后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没注意男、女就进去了,只听妈呀一声女孩子的尖叫,男孩子撒腿就跑了。其实男孩子紧张之余根本就没看清小芹。但是那个年代发生这种事可是有辱女孩贞操的。小芹从厕所出来,心里惴惴不安,已毫无兴致继续看电影了,心慌意乱的回家了。这下便惊动了所有看电影的人们,于是人们茶余饭后开始添油加醋说什么:男孩子故意走错厕所了,接着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男孩子与女孩子相约厕所了,男孩子在厕所把女孩子如何如何了,大有再过十个月这姑娘会把孩子生出来的可能!

男孩子家虽再三训斥走路不长眼,但也不敢正面去澄清事实,也许他们认为那种无人能作证的事情,从他这个男方角度无论怎么解释都很苍白无力吧,而且可能还会越描越黑,因此决定将沉默进行到底。

如此一来更是加深了谣言的可信性,一打一打的乡下人簇拥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在他们看来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传言的杀伤力真是不可小觑!俗语有云: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几天下来,女孩子家已不堪舆论的压力,小芹也像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出门探头缩脑,走在大街上总觉得后面的人指指点点,如芒在背一样局促不安。真可谓谎话说多遍自成真,小芹的家人也难以淡定了,姐姐觉得妹妹的事让她羞愧,哥哥则以影响找媳妇为由而白眼妹妹,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她怕小芹真的失去了女孩子的纯贞,再也无法嫁人了,父亲认为是女儿让整个家庭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愚昧无知的疯狂摧毁了理智的城墙,就像《吕氏春秋》里‘疑邻盗斧’一样,丢了斧子后看邻家的孩子走路说话神态都像偷了他家的斧子那样,回家怎么看女儿都像淫妇一样做出了令祖宗蒙羞、天地难容的下流之事,因此怒火中烧,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脆弱得早已不堪一击的孩子脸上,此刻的小芹多么渴望家人的呵护与理解,可是她得到的是她至亲家人的无情侮辱!

可怜的孩子带着委屈和忧伤出去了,外面晴朗的天空正向大地投射着太阳的万丈光芒,可是小芹的身体似被寒流席卷着一样,从心里往外打着冷战,如木乃伊般毫无表情地行走着,她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她来到经常玩耍的姐妹身边,往日的闺蜜也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可她还是凑到跟前说些他们认为不着边际的话:“以后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玩,我会想你们的。”个个撇着嘴,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拉开了与她这已被玷污之躯的距离,不与其答话,她没有计较。之后又来到往日挖野菜的地里,看看那些野菜以后也自由了,不会被她剥夺生命了,她替野菜能活下来而窃喜。

夜凉如水,煤油灯在夜风中鬼火一样撺掇着,睡觉时她拉着姐姐的手:“姐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姐我是清白的,姐别人不相信我你要相信我,姐以后爸妈的养老你就多费心了,”。姐姐以为她这几天精神出了问题:“别说了快点睡吧,明天我还要下地去铲地哪”。家人们在长吁短叹中渐入梦乡。

她却起来了,走到妈妈身边,摸摸妈妈的那沧桑的脸,泪珠扑簌簌滚下来。走到爸爸面前,她要记住那酣睡的模样,尽管白天打过她一巴掌,可是她能理解,那是因她的错而让爸爸颜面尽失,是她让全家人在村里毫无立锥之地。隔着门缝看一眼哥哥,再拉了一下姐姐的手,在心底呼唤:再见了,我要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我要以死来为家人洗清污浊!

虚掩木门来到了院子里,跟家里的小狗说:你真好,没人侮辱你,可以活的有尊严,你替我好好活着,为我看好这个家啊,小狗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温顺地舔着她的手朝她摇着尾巴。

她生无可恋了,拿着白天在生产队偷来的农药敌敌畏出去了,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要找离家远点的地方了结一切,她幽灵一样走出了村子,来到了一片高粱地里,环顾四周,那沙沙作响的庄稼、那清新的泥土芳香,此刻都将作别了,她抬起头毅然决然地对着那瓶药一饮而下,长长的睫毛门帘一样关上了美丽的大眼睛,一行清泪顺势而下。

父亲的一巴掌成了压死小芹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二天被发现小芹死在离家几里的高粱地里,由于药物的灼烧,小芹捣毁了一大片高粱,可想而知,小芹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折磨!草木愚夫的一家人哀痛欲绝!父亲捶胸顿足,他喃喃自语: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我打了她一巴掌,如果不是一味地听信谣言,如果在孩子最无助时给予些许的关爱,孩子就不会走投无路去寻死,都是家人把孩子逼上了绝路。妈妈泣不成声地抱着孩子不让下葬,哥哥姐姐为没能理解可怜的妹妹而追悔莫及,特别是姐姐对妹妹头一天晚上的嘱托怎么就置若罔闻!

那些谣言的鼓噪者,那些愚昧的人云亦云者在夜黑风高的晚上该不该跪地祈求上苍的赦免!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夭折了,夭折在家人的冷莫里。一朵鲜花还没有盛开就凋零了,凋谢在人们愚念的谣言中。

轻轻的她走了,挥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全家人哭天抢地的埋葬了小芹,望着孩子的遗物肝肠寸断,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看着小芹昔日的玩伴当街而过心如刀绞。家人痛苦的不能自拔。小芹过了五七后,举家搬到了一个没有小芹生活足迹的村子,在那里过着狼舔孤伤的悲催生活。至今全村人鲜有人知其一家人的下落。

用作家余华的话:死即是走出了时间。

是的小芹走出了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二八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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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莉,笔名雪北香南,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吉林省公主岭市,自由撰稿人,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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