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流金：摆渡人老汤
摆渡人老汤的抠门，十里八乡无人不知。
老汤的抠门不仅仅是与外人抠，对自己也是一样，据他说，十二岁学抽烟，开始是乘家里长辈没留意往口袋藏几根，砍柴放牛是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着吞云吐雾，被责打后有了烟瘾忍不住时，只能偶尔向村里买的起卷烟的村民伸手讨要，经常遇到拒绝时，捡丢弃的烟头也抽过不少，甚至旱烟也试尝抽过几回，旱烟味极呛极烈，当年小汤年纪小，泪水口水满脸满下巴的窘相，至今村里长寿的老人记忆犹新。
80年代初期农村开始农业生产责任制，一场意外让而立之年的老汤失去了所有亲人，跛着一只伤残的脚，除了寡言少语，就是烟瘾更大了，左邻右舍村头村尾的人渐渐知道了老汤的烟瘾大时，已经有“一根火柴”的戏谑了，所谓的“一根火柴”就是早上起床睁开眼第一件事先抽烟，划着火柴后点燃卷烟，卷烟整天是不熄火的，一根抽完再用燃烧的烟头点燃另一根，早餐和晚餐也是一口饭再吸几口烟，直至夜深入眠卷烟才离手离口。
曾经的闽北区域山高林密交通受限，大河小溪纵横交错，沿河两岸村镇百姓出行皆是要乘渡船来往，采购生活用品，探亲访友，渡口的船只堪比现在的家庭车辆，如果恰逢洪水汛期村民夜深急事，渡船质量和摆渡人素质是头等大事。
村里几次筛选，还是决定把摆渡人的最佳人选交给老汤，说服村民的理由是老汤虽然嗜烟如命，但滴酒不沾，而且伤残在身，正常农活无法操作，驾船摆渡还是能胜任的，船只由村委会购置，摆渡人工资由过往的村民，每趟上船交一角钱作乘船费。
老汤从村主任手里接下了5米竹竿撑后，也把衣裳、被褥、锅碗瓢盆都搬到船舱内。
从此风霜雨雪昼夜交替的20年，老汤跛着脚，一手掌舵柄一手握桨板，日复一日地摆渡金溪河两岸百姓商贾的过往，抽的烟也是“伸手牌”居多，偶尔去趟供销社拿烟，也是当时最便宜的“鹭江”牌，供销社职工也习惯老汤的欠账，考虑老汤的船舱潮湿，火柴总要多给上几盒。
老汤35岁时，村里媒婆也曾给老汤介绍过外地女子，女子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赶来与老汤一见面，老汤停稳渡船，让女子进了船舱，难得一笑的他，露出满口被劣质卷烟熏黑的牙齿，拿出一根发黑发软的香蕉塞给她，全然不顾村里媒婆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女子一言不发，顺手翻开老汤用草席卷裹的被褥，看到舱尾角落的那只瘪半边的铝锅，招呼也未和媒婆打一声，转身下了渡船，老汤也不计较，手中竹竿默默撑开渡船驶向对岸。
12岁到35岁，长长短短的20几年，老汤是每天5包劣质卷烟纪录的保持者。让村民诧异的是老汤从不咳嗽，每天在渡船上风吹日晒雨淋，也极少感冒，一口黑牙和黝黑的肤色是摆渡人老汤最好的标志。
老汤的抠门是让很多乘船人哭笑不得，如果恰好乘船人身上没带零钱，也必须用3至5根卷烟抵消乘船费，没有香烟的，下次上了渡船，多久时间也能记得索要，可遇到老人孩子残疾人，老汤从未主动要过乘船费，能给就收了，不给也不计较啥。
老汤摆渡时间久经验丰富，也懂水性，渡船稍有破损都存在安全隐患，老汤比自己生病都紧张，跛着脚村里乡里来回磨蹭，直到新渡船替换旧渡船才罢休。
1997年端午节那场雨足足下了半个月，浊黄洪水裹拥滔天巨浪冲毁了渡口青石台阶，望着裸露的土面，来往乘船人摔得一身泥泞，鼻青脸肿，老汤常常喃喃自语“能有座桥多好啊”，有船客听到老汤话语也是一本正经凑合说声“老汤，建了桥你不会坐在桥头也收过桥费吧”，老汤懒得理会，顺手把船客耳旁夹着的卷烟动作麻利弄到口袋，跛着脚去撑杆离岸，独自下船客一脸尬笑。
2002年冬至，南方山区的第一场雪，跟着刀郎的歌声大街小巷都是雪花飘飘洒洒，老汤的渡船舱顶也是盖了一层雪绒，村支书、村主任关心老汤，领了米面粮油特地去渡口看望，上了渡船老汤却不在，船舱内被褥草席叠得整整齐齐，锅碗瓢盆也是干净整洁，书记平常细心，发觉有异，翻开渡船底舱，一只未曾上锁的破皮箱赫然在目，书记让主任托着箱底，颤抖的手掀起箱盖，沓沓置放整齐的人民币毛票和块票占了半层箱体，一页小学生的作文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老汤的一点心意，希望将来建桥时能用上”，村支书、村主任泪流满面在船舱等一整天，老汤却再也没有出现身渡口。
老汤终于离开了朝夕相处的渡船，松开了左手的舵柄，也松开了右手的浆板，他累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春夏秋冬，这条渡船不停歇地来回让他从青丝变白发，这个世界还是另外一个世界，他的最后选择或许是偶然，也应该是必然的。
如今老汤曾经摆渡过的大河两岸，一座两车可双向通行的混凝土大桥横跨南北，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两岸桥头的捐款建桥的功德石碑，灰面红字的第一行永远铭刻着：老汤（摆渡人）捐款6531.2元。
捐款的单位和个人，老汤的款项应该是最少的，但所有的单位和个人，都一致表决同意老汤名字写最显眼的第一行。
多年以后，村里外出的村民传回信息，说老汤在某个景区开轮渡，也有说老汤在曾经相亲见面的女子家农牧耕种，其实能真正知道老汤去向的，也只有俩位村干部，老汤对自己太抠了，几十年的劣质卷烟，他的身体垮了。为了心中的期待，老汤一分一毛一块攒着，抠出了对两岸村民最大的爱与奉献。
作者简介:肖流金，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人，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复旦大学管理学院MBA总裁班结业，企业法人，三明心理咨询师协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