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叶：回眸之间，我便成了“酃县人”
人生如云，有聚散，有缠绵，有漂泊，还会有梦中晕环。可不，总会有一份情，烙印在生命深处无法抹去，哪怕是一次短短的邂逅；总有一种言语，在生命里铮铮有声地回响，哪怕是一个传递回旋的叮咛。就在仲春清明节期间，我跟朋友一道去炎陵祭祖祈福途中，历经了一次奇缘旅行。
炎陵（别称酃县），是中华民族始祖炎帝神农氏的安寝福地，千百年来，一直是全国各地各族人民以及海内外华侨华人的精神家园，牵扯着无数炎黄子孙不远千里甚至漂洋过海前去谒陵祭祖，寻根探源。真是始祖有灵，这天阳光和煦，天空蔚蓝，心意盎然。我与朋友在庄严肃穆的神农大殿焚香礼拜后，便偕行前往以休闲养生闻名于世的神农谷观光旅行。
这是一片独特的原生态的高山湿地，一个天造地设生态景观，一个光景旖旎的世外桃源。她宛如一位婀娜多姿的仙姑，远远地向人寰展现其优美傲人的身姿，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女史佳人心驰神往，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我和朋友一会儿辗转在这俊秀幽美的神农峰（又称酃峰）之间猎艳搜奇，一会儿又徜徉于一株挂满红飘带的“树包石”底下，被这一奇绝的景致陶醉与迷恋。随后，我们来到数十米高的珠帘瀑布前观赏留影，甚久不去。
忽然，一个清澈动听的女性声音把我吸引了过去：“你好！你也过来神农谷观光了？”我循声一望，发现是一位清丽的中年女性站在我不远处，仿佛很熟络我似地投给了一个微笑。我有点迟疑地朝她笑笑。“咦，你不是酃县人吗？”她脸上也有了一点惊疑。
酃县人？我更加讶异了。“酃县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改名为炎陵县了。你应该不是炎陵人吧？”我反问她一句。中年女子听了我这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我是酃县人，哦不，是炎陵人呢！”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这回，轮到我一番惊讶了：“你既是炎陵县人，为何要称作是酃县人呢？” “唔，这我习惯了。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听他叫酃县叫惯了。这突然间回到了故乡后，一时改口不来，不好意思！”说完，她朝我一个羞赧的笑靥。“是跟着你父亲叫酃县叫惯了？”刚说完，我才感到自己被她感染了，居然也跟着她一个劲地称“炎陵”为“酃县”了。果然，中年女子听了也觉得谐趣，又一次扑哧笑开了。
接下来的一番言语交流，我才知道，眼前的女士叫黄小莉，是个美国华侨。她父亲黄爹出生在湘赣边界酃县鹿原镇的一个小山村，十七八岁时，黄爹投身朱毛红军参加革命，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反围剿，打土豪，分土地。但是，黄爹在国民党反动派第五次围剿中被不幸打散，与革命队伍失去了联系。后来，当黄爹得知红军队伍已经开拨我国西北长征后，只好隐身回家种田。谁知到了解放战争时期，黄爹被当地国民党武装抓了壮丁，半年后派遣给一个国民党军官当了警卫，全国解放后，这个军官便带着黄爹去了台湾，不久又移民美国居住。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黄爹忍熬不住乡愁之苦，带着他的晚年得子未满二十岁的小女黄小莉回到了故乡酃县，一路满脸流泪地谒陵祭祖、探望乡亲。这次回乡，黄爹亲眼目睹了祖国发生的变化，祖国从开国大典，到打开国门改革开放，经历几十年的发展，他分明看到了勃勃生机。当看到乡亲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时，黄爹心中甚是欣慰与喜悦。不久，黄爹返回了美国，此后他彻底失眠了，无时不刻叨念着祖国，牵念着乡亲们。在黄爹眼里，他早已把始祖安寝的这片神奇的土地，深深地烙印在心底了。然而他终是老了，体质越来越弱，后来他的双肢患有严重风湿，不幸瘫倒在床上。尽管如此，他心中仍然盛满祖国，眷念着生他养他的故土。当女儿黄小莉每一次坐在床边陪着黄爹说话的时候，他都要反复叮嘱女儿一遍又一遍，告知她不要忘记自己是炎黄的子孙，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中国。曾经有好几回，黄爹按耐不住乡愁的侵袭，半夜里挣扎着要爬起来回故乡去。哪怕是在梦乡里，黄爹都时刻想着望着能够再次回到祖国，去亲眼看看不断变化中的故乡，看看他的乡亲们……
“今年迎来了祖国七十华诞大庆，我父亲尤其兴奋与喜悦不得了。他跟我说，如今，祖国经过七十年的改革开放，七十年的迅猛发展，已经越来越强大起来了，家乡酃县今天也应该是建设得愈加富足美丽，家乡人民的生活也应是过得更加富裕幸福啦！我父亲特地把我和我的先生喊到他床前，郑重嘱托我们带着孩子好好回国一趟，同时带着他的一颗炙热之心，去酃县鹿原坡谒陵祭祖，认祖归宗！只是……唉，这些实实在在发生日新月的变化，我老爸若能亲眼看到多好啊！”黄小莉说话间，那一声喟然叹息，刹那间让我对黄爹的拳拳桑梓情怀颇为感动，同时对黄小莉女士爱国爱乡的这一家子不禁肃然起敬。“咦，那你的先生呢？”我环顾四周一下，不解地问。“他呀，一看到酃县的惊人发展与巨大变化兴奋不已，人勤奋得不得了，拿着摄像机早已跑到前面拍摄去喽！”黄小莉欣喜地答道。“请问你家先生是哪里人？”我不由自主地又问。“他是中国台北人。”黄小莉女士顺口答道。“那你们一家子难得回来故乡一次，多跑一些地方看一看，把祖国发生的伟大变化和乡亲们幸福生活的情景，多拍摄一些视频与照片，拿给黄爹看看，也足以慰他缱绻了！”我说。“你哪里知道，一张简单的照片或一个视频，怎能消去他长年累月念乡惓惓之忱？这不，我父亲还特地叮咛我，趁着今年伟大祖国七十华诞之际，要我在酃县炎帝陵旁取一抔土、在酃泉（即神农谷溪水）里装一瓶水，给他捎带回去。让他在有生余年，好好地亲一亲始祖神农氏陵墓旁的泥土、闻一闻美丽故乡山山水水的芬芳！”黄小莉深情地说罢，右手特意轻轻地拍了拍背在背上的小背包。透过黄小莉女士那份庄重而尊崇的神情，我分明看到了一位高大华侨老人的背影，他正虔诚地跪在一抔土面前，听到他祷告始祖神农氏护佑中华的呢喃轻语，还有他那祈福祖国早日完成统一大业，早日实现伟大民族复兴的愿景……
我发现自己眼眶早已湿润，觉得该是告辞黄小莉女士的时候了。是的，我得立往前方去追上已走远的朋友，与他一道分享海外游子那颗浓浓的赤子心。于是，我带着感慨与不舍辞别了黄小莉女士，一路小跑而去。刚跑过了一个路口，蓦然我记起了什么，我觉得自己傻傻的：竟然还没有问明白黄小莉女士为什么把我当作了一回酃县人？还有，她眼中的那个“酃县人”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种好奇心，迫使我不得不停住了疾走的步伐，欲转身再去找到她揭开这个谜底。可是，我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什么我非要知道这个谜底呢？或许，她所认识或曾经认识过的这个“酃县人”，是她当年跟随他父亲回到祖国谒陵祭祖时结识的陪同人员？抑或是一名跟我年龄相仿相像的乡里乡亲？也罢，何必偏要去解开这个谜底呢？既是我被她当作了一个“酃县人”结识，这又有什么不好？我想，在黄爹的心目中，在黄小莉女士的心目中，以及他们一代又一代华侨华人的生命里，生生世世永远地烙印着一个“酃县人”印迹，叨叨念念自己的根在中国，铭心镂骨不忘自己为一名炎黄子孙，这不正是说明了“酃县人”之魅力所在，继而有力阐释了海内外华侨华人认同一个文化符号的深刻内涵吗？
想到这里，我兴致致地哼着自编的“我骄傲，我是酃县人……”的小曲儿，一路轻快地向前走去。不是吗，有幸当一回酃县人又怎地不感到自豪？不仅仅是中华始祖炎帝神农氏的陵寝所在地就在酃县，更有中华民族长盛不衰之力量源泉，中华民族之伟大精神灵魂，犹自酃县鹿原坡上集聚凝华而磅礴立四极……
作者简介:刘奇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株洲市传统文化研究会会长。著有长篇小说《红豆生南国》《论语》《拂尘记》《清水》《人寰记》，散文集《赤子吟》《两地情未了》《我思故我在》，中篇小说选集《无悔我执著》、中短篇小说集《资水从武冈拐了个弯》，编著《武冈黄埔情》《世纪伟人毛泽东珍闻》，民间故事集《云山脚下的传说》等。至今先后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创作与评论》《小说界》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万余字。现系《株洲文化》杂志执行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