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源:代课的年代

作者: 思 源 来源: 时间: 2021-12-25 14:35 阅读:

 

九月中旬的一天,大队书记和尤队长一同来到青年点。尤队长说:“大队缺个代课老师,想从咱们青年点抽个人,给代两个月的课。”孔书记说:“吕老师休产假了,两个年级没人教。学生不能没人管,所以我和老尤商量,想从咱青年中选一个人,给代两个月的课。生产队按正常出勤给记工分,你们看看谁愿意去?”

一问,男知青没有一位同意去的。再问,女知青队长说:“要是教三年级以下的还行,三年级以上的,不好整。特别是五六年级都有应用题了。”

当时那个学校一共就三位老师,每个老师教两个年级。并且这两个年级还同时在一个教室上课,老师讲完这个年级的课,再讲另一个年级的课。这个吕老师,她教的是二年级和五年级。

女知青也是都有推辞的理由。孔书记一看,就剩下我没表态了。他说:“现在大队有困难,就你们八队有知青,咋的也得从你们十八个人里选出来一个吧?”胖刘说:“我上学的时候,数学学的就不好,咋教哇? ”我表态:“那我去吧。”

我说完孔书记和尤队长相互对视了一下。我知道,在这十八个人里,数我个子最小。可能按形象来看,我也最不适合。可当时又实在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去教,所以孔书记略微想了一下说:“那好吧。”

第二天,我就走马上任了。孔书记当时还兼任这所学校的校长。他把我介绍给学生们,我一看,五年级后面坐着的几个男同学,站起来都比我还高呢。孔书记向同学们做完简单介绍,就离开了。

我站在讲台上一看,两个年级的学生一共还不到三十人。我在小黑板上写了一些算术题,挂在大黑板旁边。我说:“二年级的同学们先做题吧。”

然后我让五年级的同学拿出语文课本,我刚转身,准备把课文的标题写在黑板上,就听到后面有一个男生大声骂:“哎呀!他妈的,谁打的?”接着听到好几个同学在起哄。我转过身,放下粉笔,说:“骂人的,站起来!”五年级这边一个男孩子站起来。

“你为啥骂人?”他说:“老师,有人撇土坷垃打我脑袋了。”我说:“谁撇的?站起来!”没人站。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现在不站出来,早晚我也能把你找出来,到那时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我说完,最后面的一个男孩子站起来了,我问:“你说说,为啥上课撇土坷垃?”他不回答,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笑,逗得全屋同学都跟着哄堂大笑。我一看,这位是纯心捣乱呢!我想:“既然你挑头,那我就先收拾你。”

“你出来,这堂课你就上外面反省去。”

真不出我的所料,这第一堂课,就有学生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但是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想:“这差事既然接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台戏给唱下来,并且还要唱好。”为了稳住局面,防止再有个别学生起刺儿,我把黑板上的字擦掉。

“同学们,现在咱把书本都收起来。收完坐好,这堂课,咱讲故事。”

一听说讲故事,同学们可都精神了。小耳朵好像都竖起来了,一个个眼睁睁地盯着我。我说:“往后你们听课时,也应该像现在这个状态才行。”接着我给他们讲了一个反特题材的故事,名叫“切衣角”。

我刚讲完,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有的同学举手说:“老师,你再给我们讲一个吧?”

“那我还得先问问同学们爱不爱听?”大伙齐声说:“爱听!”我想:“我就是想稳住阵脚。只要你们爱听故事,这就好办了。”

于是我说:“我的故事很多,可以满足同学们的愿望。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就是课堂上不许打闹,不许起哄。要认真听课,我的要求你们能不能做到?”同学们齐声回答:“能!”

“谁是班长?”班长站起来了,我又问:“外边站着的同学叫啥名?”他说:“张胜。”我说:“你请坐。”

我接着说:“以后我上课时,谁再闹,就像张胜一样,我把他请出去。决不能让一个人,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接着,我又对被打的那个同学说:“你被张胜打了,可我也要批评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回答:“说话没举手。”

“没举手说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能出口骂人。明白吗?”他说:“明白了。”

第二堂课,张胜还不消停。我刚要讲课,张胜大喊:“你们瞅我干啥?”可我发现,原来给他捧场起哄的人没有了。我厉声说:“张胜,你站起来!”他站起来了,我问:“这是上课,你喊什么?”

“谁让他们都瞅我?”我说:“谁瞅你了?”他不做声。我说:”你坐在最后一排,大家都在认真听课,只有我盯着你看了,你是在说我吗?”他还是不吭声。

“第一堂课,你就撇土坷垃打人。这堂课,你又无事生非。你是对我有意见吗?如果有意见你可以直接给我提出来,但是不能扰乱课堂,耽误大家的时间吧。”

“谁对你有意见了?”我又说:“你没有意见,那更好,那就应该好好上课,认真听讲。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现在你自己想想做的对不对,想明白了,能好好听课你就自己坐下,老老实实听。如果想不明白,你就站着接着想。下面,我们接着讲课。”

我知道要想教好课,首先必须抓好课堂纪律。没有好的学习氛围,就是讲的天花乱坠也等于白费口舌。我还明白只要能把阵脚稳住,没人起哄捧场,张胜即便是再能闹,也是孤掌难鸣。我边讲课边观察着张胜周围的情况,没看到有人再和他交头接耳,也没人回头看他。他站了一会儿,也自己主动坐下了。

接下来,堂堂课都很顺利。我知道万事开头难,但是再难我也要坚持。农村师资匮乏,我除了教语文数学之外,音体美也得自己面面俱到。我音乐和体育都不擅长,体育课就只能练习队列,音乐课就让文娱委员领唱学过的歌曲。

我能保证每天抽出一些时间,给他们讲一个故事,邱少云、罗盛教、还有小说《红岩》。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地我发现,张胜也在改变。上课也能认真听讲了,有时候还能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一周后,孔书记来了。他虽然没说啥,可我能从他的表情中,感觉到他和一周前有所不同了。那时候,他和尤队长对我毛遂自荐还不是很有信心的。他俩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还不是十分认可。

这也难怪,我长得又瘦又小,本身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他俩也担心学生不能听我的话。青年点另外那十七个人,个个都比我外在条件强。并且他们也都是初中毕业,也不至于就不能教。只不过他们不愿意做而已,一来是因为代课,又不能长期教,感觉没什么意思。二是小男孩儿顽皮,又都是一个屯子的,管得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的。

可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尝试一下新的工作。另外我也不想让孔书记和尤队长小瞧了我们这帮知青。虽然我也知道会有困难,但是我想起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世上谁都可以瞧不起你,唯独你自己无论到啥时候,都不能瞧不起自己。”爹的话,给了我自信。爹总给我写信,他在信中鼓励我:“不论干啥工作,都要用心去做。争取干得出类拔萃,做到打个样,让别人照样学都学不上来才行。”

孔书记说:“下午不上课,你们三个老师带着学生去捡谷穗。上午割完三块地的谷子,下午你们每个老师领着学生捡一块地的。告诉学生带筐,到时候我安排社员把你们分别送到地头。”

 

第四节课,我跟同学们讲了下午捡谷穗、带筐的事。张胜举手,我问:“有事?你说吧。”他站起来说:“李老师,下午劳动,我们能不能带狗去?”

“带狗能不能耽误咱们干活呀?”他说:“老师,你䞍好吧,保证不能耽误干活的。”我问:“你们过去干活也带过狗吗?”有的学生也跟着说:“带过的。”

“那好吧,咱们今天带一次试试。如果不耽误事,并且咱们这块地能捡得又快又干净,让社员满意,那咱们下次就还可以带。如果这次捡不好,那以后就不能带了。”我又说:“还有一点,带狗必须用绳牵着,咱们都得先到学校,站排统一出发,捡完也要排队一起回来,不许任何人单独行动。”同学们大声回答:“知道了。”

下午,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了。男生们不论大孩儿、小孩儿,每人都牵着一条狗。我一看,这狗长得咋都跟小狮子似的。一个个膘满肉肥,又高又大的。主人牵着它,它边走还一个劲儿的摇尾巴,像在跟谁打着招呼似的。这帮孩子们把狗训练的那真叫一个听话,让它站着就站着,让它趴下就趴下。

我让同学们排成队,男生一排,女生一排。男生把狗牵在外侧,我暗自发笑。心想:“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参加赛狗比赛呢。”文娱委员起头,大家唱着歌。昂首挺胸的,既壮观又气派。社员把我们领到地头,他就离开了。我布置任务,每人把着一根垄,地毯式地铺开往前推进。

我强调:“必须捡干净,我在后面检查。谁捡得不干净,是要返工的。”我看他们都把狗撒开了,拎着筐,猫着腰,边走边检。让我奇怪的是,狗狗们都那么听话,跟在各自的主人后面走,我想:“他们的狗咋这么老实呢?”

可接下来的一幕,又让我领略了狗凶猛的一面。正捡着,突然有人喊:“快看!活物!”我抬头一看,在我们正前方,一百米左右,有一只灰色的野兔,正由西向东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胜把拇指和中指伸进嘴里,打起了口哨。再看他的狗,接到了命令,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也似地窜了出去。接着于奎也做了同样的指令,于奎的狗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其他的狗,依旧若无其事地跟在主人的身后,摇着尾巴。

大伙都停下了,都站起来看热闹。只见这两条狗,把这只灰兔撵得是没处躲没处藏,一个劲儿地腾空打旋儿。卷起的尘土就像刮起的龙卷风一样。

我看到了野兔的可怜与无助,也看到了狗的凶猛,不免心生怜悯。我命令:“张胜,你俩快把狗叫回来。”张胜和于奎同时打起了口哨,只见这两条狗立刻掉头往回跑,飞奔到各自主人的跟前停下来。再看,那只灰兔已经没了踪影,它躲过了一劫。

张胜很惋惜,说:“李老师,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能吃着兔肉了。”我摇摇头说:“这兔子多可怜呢,好歹它也是一条性命啊。”我又说:“好了,我们接着干活吧。”

同学们干活都很认真,大伙一口气从地头捡到地尾。有人提议想歇一会儿,讲个故事。

“歇一会儿可以的。你们想听故事,咱们干完活回去再讲。”我嘱咐男生先原地不要动,我领着女同学去东边的高粱地里上厕所。女生回来,男生们再去。

休息了一会儿,我说:“现在咱们整体往西移动,还是每人把着一根垄往南推进,捡到南头正好完成任务,咱们就回家,到家就可以听故事了。”

捡完谷穗准备站排回家时,班长说:“李老师,等一下,咱们把筐先连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男生们都从兜里掏出麻绳,把两个筐梁一连。然后他们又把筐都搭在狗的背上,这回都不用孩子们自己拿着筐了。

我不放心地问:“这样能行吗?可别弄撒了。那样咱这一下午就白捡了。”他们都说:“老师,放心吧,撒不了的。”

往回走的路上,我想:“孩子们真有办法。带着狗狗,既为我们壮胆,又帮我们干活,真不错。”我们顺利的回到了大队部,把谷穗堆在队部的院子里。看着他们都拎着筐,不肯回家。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承诺,我笑着说:“来,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讲吧。听完故事,大家就都回家歇歇。”

一到秋收季节,同学们就半天上课,半天劳动了。我们不光捡自己生产队的地,还要给别的生产队帮忙。捡完谷穗,又开始捡黄豆枝。整个九月和十月,几乎每天下午都是在捡粮。我通过和孩子们一起劳动,看到了农村孩子的勤劳、朴实、吃苦和互助的精神。他们一个个是那么的天真可爱。同时我也渐渐地发现,他们和我也没有了距离,我们相处的就像是朋友一样。

有一天,张胜悄悄地对我说:“李老师,以前那两次上课发生的事,都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您别生气了。”我笑着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学生。你最近表现的都很好,老师早就不生气了。”有一天,张胜问我:“李老师你坐过狗爬犁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坐过,只在电影中看到过,有坐狗爬犁的情景。”他说:“等到下大雪的时候,我们就套狗爬犁了。李老师,到时候我们一定让你过一下,坐狗爬犁的瘾。”我笑着说:“好哇!我一定会坐”。

可还没等到下大雪呐,吕老师就上班了。虽然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可他们那一张张稚气的脸庞和活泼可爱的样子,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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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思源 ,黑龙江依安人,本名李会英,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编纪实文学《陈情》,中篇小说《真爱无价》及短篇小说、散文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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