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自在斋纪事

 我从未去过境自在斋。只是在一次酒席上，偶尔结识了境自在斋的主人，他叫吕向阳，这座油城的书法家。杯盏交错之中，都赞口说这个名字好，他就有一分得意了。我说，你应该是乡野中的一株葵花，朴素的静立姿态却有安详的眉目，金灿灿的面容通透着殷实的富有而举向太阳。他与我一样，不喜烟卷，不善言辞，却能谈拢得来，皆因为艺术。毕竟艺术与武侠之功一样不分类别和门派，都是相通的。何况我们的头顶上都箍有两根细帽翅儿，我是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的副主席，他是市书法家协会的副主席。由此，在印象中，境自在斋的主人含蓄不露，才气内敛，华而有实的气色自有一种大家的风范。

其实，吕向阳的书法自成一家，我先前见过的，好象是在市里的机关干部书法展上，还有书法作品集上。欣赏过了他的墨迹，很是一番激动，当时我就想，一个官场中的年轻人，不把心思放在仕途的通畅上，不去钻营取巧，不去讨好领导，肯将全部的精神泼进墨纸上，墨气淋漓中有这等风姿不俗的作品，实在难得。事实上，他在工作岗位上从不敢丝毫懈怠，这是他的最大本分。而练习书法则是在夜籁人静中，幽独之下发出泼墨的异响。玄月钩沉，窗洞里有他弯驼的背脊。在境自在斋里，很多夜里他都要习字读帖到夜半，直到手腕疲累方止。

这次相晤，已是薄秋。在吕向阳的房间里，他给我的一本即将出版的著作题写了书名，且送了“厚德载物”的四字条幅。之后，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清谈着艺术。窗外老柳的柳枝秃笔，一拂一拂的泼写着秋天苍茫而寥廓的墨气。我承认，房间里坐着有气场辐射的书法家，窗外的蒲柳也有就了舞墨的意气。他先是捧出别人的字画给我看，说得饶有滋味。然后再议论自己的字，道出他的困惑和不满意处。多年前他就喜好写字，心随手摹，一直操笔到今天。先是求师于几个国内书法大家的门下，再是以笔摄取米南宫“如以快刀斩蒲苇，无不如意”的超迈之神。米颠的风樯陈马，沉着痛快，正是他仰羡的书家笔势。他没有米芾之癫呼怪石为兄，却认笔砚为弟，墨池旁倚立，醉心不已。每次提笔如乘飞马，进退裕如，且驰骋在密不容针的章法布局之中。

再些年过去，吕向阳的字已有了自家的书风和面目。通书法的和略通书法的人，都说他已经够书法家的品格了，一定会成大器的。他笑了，说，我是境自在斋的主人，只是爱好而已。

说实话，我欣赏过国内部分书画家的字，看过后便忘却了。他们的字形体很美，却是流散于字的形式。要知道，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没有神韵境界的书法，就不能称其为书法了。中国书法的神品大多出自古人，皆因为古人的便条和账单上都是精妙耐品的书法。现代人倚赖的则是电脑，即使连使用简捷的钢笔也要放弃了，恐怕再过若干年不知笔为何物。这样的时代最容易出书法家，但是一些书法家的字看起来委实可笑，越写越没了出息，最后成了一个玩墨的人。

我不怎么懂书法，但能意识到书法作品的神趣气度和风格筋骨。我静观境自在斋主人的书法，便能领悟其笔法的心意。他的书风笔势开张，朴实浑厚，古雅率情，清高闲淡，流丽倜傥之间求奇峻，腴润拙茂之中见劲峭，看出他对于字的老道和素养。看过他字的人，总会品出从心适意、神气平和之态，且书卷的气息涌涌绵长的扑来。看得出，他的字并非一味拘泥于传统，悟出了传统如何与现代书法融合的追索之道。他的书论也很精道，他对我说，如何蜕去现实的浮躁，寻求心底的幽静和书法的真意，与古人对话，在古法中寻我法，于大同中觅不同，以我法解读和阐释古法，正是现代书法人的苦心追求。能在三尺宣帛上流淌出简约、清雅、古朴的墨韵书风，是他一直向往的艺术境界。我想，他说的或许有道理，他的书法和他的境自在斋的本意，就深深的隐蕴着这样的艺术心性。

据说，他在国内已拿过很多较具权威性的书法作品奖，算是较公允的评选，不是那种以金帛银钞易换来的盛名和荣誉。然而境自在斋的主人，对于嘉奖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是秘不示人，张挂在境自在斋墙上的，则是他要时刻揣摩玩味的字幅，日夜的凝神琢磨着，像面壁修行的达摩一样。 

                                    （在线责编　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