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壮国:含泪说说石油人的家

作者: 庞壮国 来源: 时间: 2018-06-25 06:35 阅读:

 

大庆市老干部局征文,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我是一个写字人,一定坚决参加。写啥呢,想来想去,家。我们走在哪里,最终都是走向家里。我们睡在哪里,一般都是睡在家里,哪怕身在异国他乡,家呢,也在梦里。

我五十七八到六十七八,春夏秋冬,逮着机会就乐意跑跑基层。跑着跑着,我得出一个小结论,在咱大庆石油各个小单位,不管前线还是后勤,在任劳任怨的那些人里,一个字,容易让人眼泪汪汪。

什么字呢?家。
    
海塔油田有一个团委书记名叫张云玲。张云玲的丈夫付宗伟也在海塔当采油小队长。小夫妻奔赴海拉尔的时候,女儿才两岁。女儿隔着千里冰霜,给妈妈打电话,呜咽着说,妈妈我不想你,我不哭,我是张云玲的女儿,我坚强,我晚上不找妈妈,我搂着妈妈的衣裳睡觉。

小夫妻想孩子想得迷嘞魔嘞的,一咬牙在海拉尔买了一户楼房,这样隔三岔五,全家三口人能够团聚。他们团聚的代价是,老妈老爹不团聚。奶奶和姥姥就轮流从大庆跑到海拉尔,值班似的,一人三四个月或者半年,来照顾他们的小家。海塔油田啊,不仅仅是你们在前线劳作的人要奉献青春年华心血精元,你们的老母亲,你们的小孩子,都得为石油牵肠挂肚,默默奉献。

那年,我把海塔人的一些小细节写进朗诵诗。张云玲在电话里说,元旦他们跑到新巴尔虎左旗的前线演出,朗诵诗让许多不能回家的石油人都掉眼泪了。

采油九厂的油藏区块嘎嘎蛋蛋,他们从地底往外拿石油,等于从石头缝里连抠带挤。当地石油人给我一个形象的比喻,他说,拿一个瓷盘子,往石头地上一摔,碎片什么样,俺们九厂的油藏就什么样。龙虎泡、敖南、敖古拉、葡西、新站、新肇、齐家、齐家北、阿拉新、新店、布布格、塔拉哈,十好几个细碎油田。第一线的员工们一年到头,坐车跑路的时间,占据了他们青春年华里的一大块。跑路也跑不起的一些矿区,只好住宿,不住宿怎么整。最可怜的是年轻母亲和她的一二三四岁的孩子。好几天见不到面,打电话吧,小孩在电话那头哭,妈妈在电话这头哭,是采油九厂底层司空见惯的风景。

采油九厂决策,一家两口双职工,如果同时都在前线工作,力争调一个回到后线。前线的职工公寓坚决宾馆化、舒适化、家园化。在采油九厂厂部机关大楼的后身,有一个大食堂,就餐者都是少年,从高三到初中再到小学一二年级,都有。

这是采油九厂为前线职工的孩子们安排的,是整个大庆整个黑龙江整个中国都很少见的特殊食堂。实质应该叫做特殊的家。孩子吃一顿晌午饭的小事情,采油九厂把它当成大事来抓,温暖与愉快就弥漫在采油九厂人们的心头。特殊食堂里,还设立了自习室、阅览室、午休室,室外还有体育器械。孩子们吃饭是免费的,活动是免费的。将近二百个孩子,有的孩子吃了五六年。

大庆地面上,有一群管道人。他们不归大庆石油管理局或者大庆油公司管,直属中国输油气公司。他们也是大庆人。管道人的生活,不是小盆小碗的温馨,不是夫妻携手再拉扯一个男孩或者女孩漫步在灯红酒绿里的浪漫,不是动不动老少三代四代团圆包饺子品元宵吃月饼的浑和。管道人跟很多行当的石油人一样,头戴铝盔走天涯。这个老歌怎么那么神呢,把分离、漂泊、荒野、寂寞,给整得豪情满怀热血激荡。

管道人的家,不成一个家,总是支离破碎。这个支离破碎没有婚姻危机或者感情破裂的意思。普通人能够起早贪黑耳鬓厮磨哪怕争吵哪怕瞪眼的小日子,他们都捞不着。管道人往往把家放在思念里,放在心疼里,放在手机短信上。

漠河输油站副站长田胜杰的家,牙牙学语的小女儿有时候也知道想念爸爸,妈妈就抱着她,指给她看墙上的结婚照。客人戏问小女儿,你爸爸在哪里?她小胳膊小手往结婚照上一指,稚声稚气地说:爸爸在墙上。

现在的大庆分公司副经理,半年前漠河输油站第一任站长苟航海,发烧住院的八岁儿子在电话里哭泣:爸爸啊我想你。撂下电话,苟航海跑到白桦林里,对着南方对着家的方向,含泪大喊:我也想你!想你们!

于智连跟我面对面唠嗑,在漠河县兴安镇黄花岭的漠河首站。漠大线要害岗位是维修抢修队,简称维抢队,队长角色担扛着的责任,山河一样重。当初江崇敏找于智连说,维抢队啊,咱们班子讨论来讨论去,就得是你了。你管过基层,带过队伍,上上下下都能捋顺。于智连回答,我去。

我去俩字后面,心肠一扯一扯地疼。难唱曲,家家都有,于智连五十多岁是独生子,老父亲那个夏天光住院抢救就四五次。在漠大线摸爬滚打眼下他十六个月了,父亲住院十次,病危通知单下过四次。母亲又突然脑血栓。于智连在兴安首站不能分心分神。大庆那边雇一个人到医院护理老爷子,再雇一个人照顾家里的老妈。他爱人呢,对两个老人两头跑,自己工作还得顶住。

我跑大庆钻探工程公司的运输分公司,抓素材。凡是开大车的,凡是给钻井队搬家的司机们,每天早上三点半起床,十天半拉月不着家,子夜凌晨才回家,天天的月月的年年的。

我对吊车司机高健刨根问底。就我俩,悄悄话。高健好不容易回家睡一个安稳觉,生物钟作妖,又是凌晨三点醒来。想给家里干点活吧,孩子老婆睡得正香,不忍心惊动。他就大睁着眼,看天棚。他说瞪眼俩小时,听着媳妇孩子微微的鼾息,幸福。可幸福着幸福着,突然心里一酸,他说,不是滋味。

司机包树壮的女儿念高中的整个浪三年,他一直在吉林前线。女儿拿到暨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希望老爸回家看一眼。包树壮搭车凌晨到家,看见女儿手里攥着通知书睡得香甜,他没忍心叫醒女儿。看看通知书看看女儿,他又转身回吉林。来回一千里啊。包树壮的女儿在暨南大学读硕士,估计也都早早毕业了。

大庆矿区事业部下属,景园中心以及五个小站的社区卫生人,按理,家就在眼巴前,跟家人团聚不是问题。五个小站长一到春节,基本上是在单位值班。除夕和大年初一,她们家,老人丈夫孩子组团,到单位陪媳妇包饺子过年。

金牌司机宋玉萍把全部身心交给了道路和奔驰。她的男孩十八岁是姥姥带大的,她没参加过孩子的家长会,没带过孩子去一次公园,做饭的事情都是丈夫全包了。大年三十,饭菜做好了,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七大姑八大姨大爷叔叔姑姑舅舅外加一大群第三代小嘎子,都干等着。宋玉萍是班组长,连续七八年都在年三十顶班末班车,都是晚上八九点进家。大年初一又四五点钟起床,跑首班车。宋玉萍身边的老少三辈亲人们没有一个冒出半点小埋怨。恰恰相反,大伯子小叔子外甥侄子尤其是婆婆妈妈,都以咱家出了一个全油田劳模宋玉萍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是大庆所有人家里特独特的年夜饭,晚上快九点钟才开饭。许多人家都吃跑喝足欢欢闹闹看春晚的时候,宋玉萍不进门,这个公交牌的大家庭坚决不开饭。

成建伟身在土耳其的泽塔西电厂三期工程里,他是电力集团派出的一员干将。他的老爹是老会战,重病多年,他不能陪伴不能伺候。老父亲病逝的信息是他姐姐哭着在电话里告诉他的。成建伟买好的飞机票又退了,含泪爬上山岗,隔着地中海他遥拜东方,那是家的方向。迎着朝阳,他对着云海呼唤,老爹啊老爹啊,儿子只能喊一喊为你送葬。

项目经理姚涛常年驻守新疆,沙雅县托依堡镇边缘,有一个简易板房,是他的办公室也是寝室。春节过后,姚涛坐飞机与家人告别,跟六岁的女儿图图约定,等到小树绿了的时候,爸爸回来带图图去油田乐园。灰蒙蒙的四月,图图对妈妈说,咱们给小树浇浇水吧,你看树叶老也不绿,让树叶快点绿吧。

我从1984年来到大庆定居,三十四年积攒了这么一篇流水账似的文章。石油人的家,让我的心一波一波地涟漪。大庆是怎么美丽的?它美丽在我们阵阵疼痛的心上啊。

初写于200811月,改毕于20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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