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琴：表娘的四方街

丽江古城里，最著名的地方就是四方街。每一个游客到了丽江，在丽江古城里转悠，都会不知不觉地走到四方街上去，在那里流连不去。其实，作为一个纳西族原住民，四方街不仅仅是一个小广场，那里还是每一个纳西人寄托心灵的地方。我的表娘更是对四方街情有独衷，在那里，她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四方街作为丽江古城的中心，也是一个圆心，丽江古城就围绕着四方街一圈一圈地建起来，古城是一个又一个圈，在岁月里不断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从很久远的时候开始，南来北往的马帮商队进入丽江坝子，沿着城里窄窄的街巷，到四方街做买卖。表娘说，她很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许多藏族、白族、傈僳族、普米族、汉族商人赶着马，驮着货物在四方街上做茶叶、布匹、药材、银器之类的交易，人山人海的影像，至今难忘。

表娘今年80岁了，中午下班的路上，我不时会遇到她悠悠的踱着四方步，双手反背在身后，冬天衣服穿得多，原本就高大而又肥胖的身子显得更加笨拙，远远的看去像一座小山在移动。她常年戴顶藏青色的帽子，帽沿边露出的白发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显眼。饱满的额头，白皙浑圆的脸庞上只有眼尾有几道鱼尾纹，塌塌的鼻梁，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笑就成了一条缝，浑然是一个慈眉善目，满脸福相的老太太。每次遇到她总会乐呵呵的拉着我说个没完。看着表娘走过的背影，会让我想起她经历过的一生，心头总会涌起敬慕之情。

丽江古城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地，它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浓厚的商业气息与生机勃勃的原住民的现实生活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了一起。表娘生在大研古城四方街卖鸡巷，从小在四方街长大，一直在古城谋生，做生意，熟悉大研古城的每一巷道，特别是四方街是她女儿玩耍的乐园，四方街是大研古城中的一片空地，这座有八百多年的古城，是木氏土司臣民的领地，住在里边的人都没有田地，总是与南来北往的商人打交道，与他们做生意。表娘的母亲嫁入牛家时，牛家已面临破落。婚后不久，男人离家去当兵，就牺牲在战场上，再也没能回来。奶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天天伤心，夜夜痛哭，不久也就追随自己的儿子去了，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表娘五岁以前都是在她母亲的背上背大的，母亲走到哪里就把她背到哪里，母亲的背是温暖的宽厚的，那种温暖和宽厚萦绕在她的心间，一辈子都忘不了。表娘母亲一个人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让表娘没有饿肚子。

最初，大研古城内外地商人很少，当地纳西族百姓懂汉话的廖廖无几，会做买卖者更是凤毛麟角，最初进来古城做生意的是大理人，他们租房在四方街南侧的现云阁，丽江对大理叫“见罗过”，于是现云阁改叫成了“见罗过”，过为巷子的意思。他们就在“见罗过”开起杂货店，卖盐、火腿、腊肉、酥油等杂货，表娘的母亲跑鹤庆进来棉布做批发，她从丽江走到鹤庆来回要三天，表娘母亲为人诚信，去了几次鹤庆不垫本就可以拿到棉布，生意做得还顺利。由于表娘母亲外出进货时，表娘守着摊子打理生意，跟发货人收货款，从小跟母亲做起了生意。白天的四方街热闹非凡，四周被贸易公司百货店、食品公司国营理发店、农业银行、新华书店、粮店包围，乡下的人都会背来东西到四方街售卖，四方街里常常摆满露天摊，有坐卖红糖的，有坐卖麻布的，有卖菜的，那些卖菜人全是妇女，有极个别的把菜直接倒在石板上，大背篓反扣着坐在篮子上，那一定路远走得太累的人才会这样，否则个个都是站着卖。乡下人卖完东西就会用刚得的钱买回自家需要的东西，最后，坐下来，吃上一碗酸辣可口的豌豆凉粉，有些男的会打上二两散酒慢慢啜饮。他们能来城里做趟买卖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不会放过如此美好的享受。傍晚，四方街的集市散了，周边的小孩会三五成群的约来打玻璃蛋、赌纸折子玩，成了孩子的乐园。

四方街不仅成为丽江纳西族地区最大的集市，也是历史上的茶马古道最重要的枢纽站，每隔几天就会有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响起，四面八方的马帮驼来了皮毛、山货、 油、土碱、大米等杂货，铺子里的人都会聚集在道路两边，身着长衫的男人，披着羊皮的女人，还有欢蹦乱跳的孩子们，眼中满是惊奇与神往。马帮驼来的货物会请表娘帮忙介绍买家，当地买家也会找表娘要货，不论卖出买进，会有相应的佣金，凭着表娘的聪明伶俐，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成了大研古城里人人都夸赞的“阿勒丘”。“阿勒丘”是纳西族人对勤劳能干的纳西女子的夸奖，能得到如此殊荣是表娘的骄傲。

1988年，原丽江县委、政府要从东大街南下直通四方街修了一条街，搬迁了卖鸡巷的一部分居民，表娘属于这一批拆迁户，她通情达理，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搬迁到了当时无人居住到处是坟茔的北门坡，重新起房建屋成为第一批搬出古城的人。根据当时拆迁补偿政策，表娘要了四方街靠东临街的两个铺面，最初她自己开店卖些民族服装和领养小孩用品，做了十多年生意，嫌了不少钱。1996年初，一场大地震让丽江古城遭受了巨大的伤害，四方街周围的很多房子都倒塌了。地震让丽江这伤痕累累，但也让世界知道，在中国的西南边陲有一个宁静而美丽的世外桃源一样的纳西族聚居地区。随着大量旅游的到来，丽江成为中国最有情腔的旅游城市，四方街这个小广场，随之也成了举世闻名的地方。从2003年起，丽江旅游越来越红火，她把铺面租了出去，收起了丰厚的租金，但她仍然闲不住，总会借着乡下街子天去太安、拉市、金安等地方去做她老本生意。现在表娘又把北门坡的房子卖了个高价，在新城买了一栋宽敞漂亮的别墅，安享晚年生活。她经常会回去四方街走走，坐在那里看着南来北往的客人。表娘的一生在四方街守着她的铺子度过，她见证了丽江古城从封闭走向开放，从边缘走向前沿的历程，如今的四方街全用五彩石铺砌，平坦洁净，晴不扬尘，雨不积水，四周店铺客栈环绕，四周6条街依山随势，辐射开去，街巷相连，四通八达，交通便利，置身其中，令人仿佛步入了“清明上河图”的繁华景象。

如今的丽江古城，每年数以千万计的外地游客蜂涌而入，本地人就显得特别稀少了。表娘这一代人已退出古城颐养天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作为纳西族开放包容的民族性格的象征，四方街成了纳西族的会客厅，成了游客的观光地，每到晚上升起篝火，从四面八方来的游客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手拉手地围成一圈，随着音乐节奏起舞，形成一片欢乐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