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德:走黑路

作者: 刘新德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9-06-27 09:25 阅读:

 
  小时候,我特别爱听故事,。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我迷上了走黑路的故事。
  走黑路,可不是走夜路这般简单,讲故事的人说这是黑话。夜半三更,来人说干什么的,对方回答:走黑路的;两个人就对上暗号了。
  这是一种特殊行当的地方行话:常用作贼盗;通俗点说,他们是在夜间偷盗的同道中人。
  盗亦有道;之所以喜欢这样的故事,是因为喜欢侠盗。侠盗的特征是行侠仗义,但比正派的行侠仗义更有趣味。
  这样走黑路的盗贼,多了滑稽可笑,绝不惹人厌恨;相反,在听故事的时候,心里总是痒痒的,把自己也融入走黑路的幻觉。直到听完故事,也不能从故事里完全走出来。
  记得有一个故事,说贪官污吏横行,走黑路的和县官打赌,只要走黑路的能把县官的宝贝偷去,县官情愿跟着走黑路的入伙。
  县官的宝贝是一条裤子,具体什么特点,已经记不清了,但却忘不了偷盗裤子困难:裤子肥大,晚上,县官居然和老婆共穿这条裤子,还怎么偷啊?
  这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县官却仍然不放心,一直不敢睡,直到深夜,县官撑上两根马齿笕也撑不住眼皮,才迷迷糊糊睡了。
  睡的正沉,太太醒来了,她觉得裤子里黏黏糊糊,于是就惊叫:你这老家伙真没出息,竟然拉屎拉到裤子里来了!
  这时候已经四更天了,县官人困马乏,但也不得不把裤子脱下来,总不能睡在屎上啊。
  其实,这是走黑路的人的杰作,裤子穿在身上,似乎根本没有机会,走黑路的却不慌不忙,舀了一葫芦瓢煎饼糊子浇上,县官就乖乖的自己脱下来。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恶作剧。不过故事就是故事,真假无可追究。记得小时候,街道一片漆黑,没有路灯,更没有电,走路就只能靠着星星月亮照明,仿佛自己也在走黑路。
  时过境迁,走黑路的内涵早已改变,成了纯粹的走夜路。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关系,我就天天走黑路。
  九十年代初期,我是最年轻的砖瓦窑烧窑师傅;烧窑在这个行业是最高级别的工种,也是责任心最大的工种。
  烧窑虽然待遇高,但只要点火,就再也没有假日,特别熬炼人,闭窑了才能松口气。烧窑是火中求财,一旦看不好火,不是大火砖就是半生砖,出来的就是废品。
  所以,三个烧窑师傅轮班倒,风雨无阻,除非爬不动了。但我们都种地,所以实行十二小时工作制;虽然累,但能帮家人。
  都是中午十二点到夜里十二点,或者是夜里十二点到中午十二点,我们从来没有正点上班。
  我们工作的地方,离家不到十里地,但中间没有村庄,典型的乡间小道。玉米长起来的时候,漫无边际,是风就作怪,在夜半行走,确实有点阴森可怖。
  白天上下班好说,夜里十二点去接班也不太惊悚;因为十二点接班十一点半就要行动;此时,一条路纵向穿过的马路,偶尔有车辆能壮胆。
  晚上下班回家就不怎么了,要等到十二点多才能交接完,再说会儿话,一点多回家是常有的事。在路上,万籁俱寂,静的可畏,是点动静就会根根汗毛竖起来。
  最大的希望,就是一路平安,什么事也不要发生;只有一个人静静地走黑路,才是最安全的。
  上下班的土路,晴天还好,也习惯疙疙瘩瘩的路面,但就怕下雨。路本来就不好走,下雨天则一路泥泞,弄一身泥巴,自行车骑在肩上走,恨不得把自行车扔在半路上。
  有一夜去接班,下着大雨,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出发了:下刀子也要去啊,别人已经熬了十二个小时,早就望眼欲穿!
  说不得,这样的天气,必须提前上路。我穿着塑料纸雨衣,推着自行车,艰难的和风雨泥泞作斗争:今晚自行车虽然不能骑,但明天下班停雨了呢?要走回家吗?
  幸好,走到半道上,雨渐渐停了。
  不记得停下多少次,用来抠掉塞住挡泥板的泥巴,不然就寸步难行。窑厂就在漫野中,虽然看着不远了,但实际要消耗很多时间。
  每次下雨天,总是对自己说:快了快了,走一步少一步,穿过这片玉米地就看见窑炉的灯光了。
  人比玉米高的时候,很远能看见烟囱上的灯影,觉得希望就在眼前;但玉米漫过了人头,就感觉成了茫茫绿海的一叶小舟,随时会被淹没。
  好歹快走出玉米地了,也就松了一口气。恰好,天色也渐渐明朗,变得可以视物了。
  忽然听见忽忽拉拉的声音,让我不能不紧张:难道,有人在偷玉米?我同时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就是在掰玉米。
  玉米结籽已经有了天数,虽然玉米粒嫩了点,但煮着吃勉强凑付;当时生活并不富裕,小偷小摸毕竟有。我咳嗽一下,主要是警告,更是为自己壮胆。
  声音相隔大概十几米远,甚至更多;我想偷玉米的听到声音,一定会收敛些。但是,那声音竟然越来越大,不一会已经到了地头。
  我不由得停下来,心里紧张的不行:难道要抢劫?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但要几个人,我岂不成了送到嘴边的肉?好歹,我有一辆自行车啊!我瞬间决定,看事不好,拔腿就跑!
  我关掉手电筒,怕光源成了别人的攻击点。模模糊糊,一个黑影钻出玉米地,似乎弯腰,停在了路面。
  我越发紧张,这分明是挑衅!可气的是,对方好像蹲下了,体型也就略高些,看样子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然后是对峙;我紧张的思索对策,是拨马而逃,还是和对方比耐力?我觉得对方也不敢贸然进攻,不然早就冲过来了。
  我想喊,但马上就想到了,只要喊一声,对方就会察觉我的胆怯,趁势出击!对方其实也不能确定我的虚实,我应该想到这一点。
  对方蹲着,不可能藏有暗器?我觉得判断准确,于是毫不犹豫的打开了手电筒。刚换了充电手灯,保证亮的刺眼。
  我被吓着了!打开手电筒,目的想震慑对方,想不到对方竟然反射回两道黄荧荧的光:对方不是人!我想起来,看家的老头对我说,这里有拾面瓜的。
  所谓拾面瓜,是本地对狼的称呼;狼不但叫狼,还叫马虎,叫拾面瓜的。
  我的心通通直跳,更不敢动了,随手抽出了防身用的螺纹钢。那家伙对峙一会儿,慢慢开始往后退,似乎不甘心,但却没有战胜我的把握。
  敌退我进,但绝不是追;因为前面是空旷之地,没有玉米遮挡,拐下去就是要唱。没有青纱帐的隐秘,安全系数也就多几分。
  除了慢慢往前走,保持一定距离,我还用螺纹钢敲打破旧的自行车。我想弄出点声音,自行车能帮忙。
  手电筒一直刺着那家伙的眼睛,自行车咣当乱响,那家伙根本不知我用的什么武器。双管齐下,那家伙这才加快了脚步,终于消失。
  这是我走黑路遇到的最大的刺激,紧张到了极点,幸亏我的心脏经受住了考验。
  如今,这条路铺成了马路,附近工厂也多了起来,好多人走这条路上夜班。人来车往,昼夜不停,走的人多了,路上就太平了。
  仅仅数十年,世事变迁。随着道路拓展,走黑路成为古老的故事,侠盗也成了历史传说;广袤的平原没了拾面瓜的出没,就连砖瓦窑高高的烟囱也变成了古董。
  最重要的,天在变,地在变,我们的生活天翻地覆的飞速改变,日子越来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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