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丰:漫步太史桥

作者: 赵 丰 来源: 西安晚报 时间: 2019-12-31 15:31 阅读:

鄠邑区城西有座太史桥,桥面铺着石板。上世纪的时候,桥的两边开着许多做生意的铺子,大多为米面铺,还有酒坊、染坊、铁匠铺、皮坊、零剪行等,其中黄酒坊最负盛名。现在,依然能看到一家铁匠铺的痕迹。  

距太史桥一公里多,是秦、汉、唐时的皇家园林渼陂。天宝年间,诗人杜甫渼陂泛舟时,留下《城西陂泛舟》一诗。不有小舟能荡桨,百壶那送酒如泉。想那时,杜公沽酒赋诗,荡舟抒怀,于愤世之余求索生命中的禅意。  

杜公喝的酒, 想必来自太史桥头。  

坐在老桥东面人家土墙内伸出的桃花下,我倾听着一位老妇诉说关于老桥头一些模糊的旧事,还有时隐时现的禅意。老妇始终不肯说她的年龄。我问高寿?她说:啥高寿呢,我还是个娃娃呢。老人坐在屋檐下的木凳儿上,两手置放于膝盖之上,慈眉善眼,似禅相。她讲的故事支离破碎,散发出清淡的霉味。

铺板下的鸡啄食,噎得嗝嗝的。铺门上的旗儿下,挂着升呀斗呀的。满十升为一斗。土匪半夜抢人,老鼠叫,狗叫,油灯碗的捻子是麻线做的,老瓮里还有半升小米,那时我还没怀娃呢……谁家的女人在屋子杀猪似地叫唤——生娃呢。月亮也就一人高,我去后院撒尿,踩着一条长虫。我的妈呀,魂都没了……月亮不见影了,涝河涨水了。我娃他爸抱着我往城门洞里跑。城门口的一对石狮子眼窝瓷大瓷大……  

老人东拉西扯没有逻辑关系。  

这是四月初的桃花,春风绽放了它的笑脸。与这种景致不相和谐的是街对面残留的铁匠铺。低矮、腐朽的屋檐似一枚发霉的邮戳,标榜着年代的久远。这是太史桥头为数不多从晚清延伸至今的屋檐。静心,依稀听见遥远、单调的韵律:叮当——叮当——  

太史桥俗称西桥,横跨于老县城西门外涝河之上,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鄠邑北街人王九思倡议并主持修建。九思出身于书香之家,为明代文学家,以诗文名列前七子,曾任翰林院检讨,掌修国史,故称太史。明武宗朱厚照时期,宦官刘瑾制造冤案,因九思与刘瑾属陕西同乡而受到牵连,被列为刘瑾党羽,降官为寿州同知,佐知州。43岁那年,又以瑾党根除未尽之由,被迫归乡。回乡后带领乡亲修涝河桥,施舍医药、教育生徒。为彰显九思修桥之德,故命名太史桥。桥面长82.8米,宽8.25米,高5.3米,10拱洞,桥墩与桥面均用花岗石条砌筑,颇为坚固。桥体正中有圆雕石龙一条,头南尾北,两侧洞楣上分别雕有龙、凤、狮、马、仙鹤、麒麟等。  

古老的桥想不起在哪一部画面发黄的电影中见过。石板上的坑洼注满历史的风韵。当年车水马龙的景象依稀可见。木制的车轱辘不再轮回,带走了尘世的欲望和如织的脚印。此时的老桥却似乎不堪负载历史的重荷,桥面石板间已呈现出若干处裂缝。  

桥的南面是一面面池塘和水面。这是涝河的遗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农业学大寨运动时,涝河被改到距老河道以西一公里远的地方,于山口笔直贯通到渭河。而后果呢,是太史桥成为虚墟。  

下了桥,我绕着池塘漫步。旧时这里柳树成荫,被描绘成西郊花柳。池塘四围是残败的柳树,低垂的枝条拂着我的脸面。池塘中毫无顾忌地生长着苇草,有蛙此起彼伏在叫,昂扬着美妙的旋律。

太史桥西头有一小庵。清香袅袅从庵中淡出,宁谧中透出一番禅意。虽是春天的阳光,但晒得久了仍然发困,我绕着太史老桥的遗迹转圈思考。  

远处有一头牛,在池塘旁一棵柳树下静静地站着,一直未能引发我的目光。在我绕着太史桥漫步的两个多小时里,它始终一言未发,其耐心让我惊讶不已。它是在思索还是在倾听?它在思索游移在老桥头曾经的辉煌呢,还是倾听大自然的心声呢?我无法体悟牛的灵犀,牛的智慧远不及人类。但在这个朗朗阳光的下午,一座老桥下池塘边的柳树下站着一头不说话的牛,我以为它的精神超越了人类。  

老桥、池塘、柳树、老牛,这是禅意构筑的禅意画面。  

有点累了,便要回家。返身过桥,又见那位那位老妇。她还是那样的姿势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闭目垂手,正襟危坐,面如佛像,心体晶莹。这情景被我理解为禅心。她睁开眼,见我过来,喃喃自语:桃花,那时哪有这么好看的桃花啊……”  

老妇人并没有注视那伸出土墙外的桃花,她是在用心灵感应,这让我顿悟心灵的妙用。很多时候,美妙的景色其实不在眼帘之中,而是悟在心灵深处。心灵中的景色往往添加了人的审美知觉和感受,容纳了人的情感色彩、生活体验以及想象的魅力。红色的花朵儿意蕴着青春,老人也许正在回忆着自己桃花般的容颜。  

我轻手蹑脚地从她面前走过,怕惊扰了老人的青春梦。我恍然悟出,老人不愿道出自己的年龄,是为了留恋那让她销魂的青春时光。  

那个寂静的下午,我陪伴着阳光和风在一座老桥旅行。这样的旅行需要心境的空灵。阳光和风相伴着从春走到夏,又从秋走到冬,透视着太史桥的历史。我在想着,经历过无数个岁月和无数个故事的磨砺,太史桥具备了智者应有的沧桑和沉静。这个春天的下午,它用一种独特的意境和氛围让我具备静心的体验,从而领悟人世间一种至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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