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和：我家的小杨树

　　1984年我上初中时，农村已经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生产队没了，原来生产队的队长、会计等工作人员，也变成了普通百姓。大队里也没有几个人了，原来的护林员也没有了，村子里的树也没有人管了，都自己管自己家里的地。
　　可是，我们上小学时，全校学生费力栽植的那些小树苗，却一天天长大了，几年间长到两米高。村长说现在土地都分到各家，没有专人负责种树，也没有地来种他们，让村子里的人到苗圃自己挖树苗，挖完后自己种，长成材归自己用。
　　父亲说：“咱家东边有一个大土坑，是以前村子里人取土抹墙挖的，有一亩多地，咱们栽一些树，过十多年长成大树能卖一些钱，同时家里用木材也方便。”
　　我们兄弟姐妹信心百倍，干劲十足，都梦想着几年后，自己家里有一片树林，可以在里面打秋千，可以玩捉迷藏，可以在里面养小鸡多好啊！这么多树长大后能卖很多钱，能盖一个三间大砖房。
　　我们拉回来几车树苗，用了几天时间，累得腰酸腿疼，总算将树栽完了，我一数一共120棵，正好和我们初一四个班学生数一样多。我们村里的一些人家，也在房前屋后的空地里栽了一些小杨树，一时间，村里兴起了栽树高潮，村子里一下变成绿色的海洋。
　　可是，栽树并不像种玉米那样简单——挖个坑，埋上土就能长出玉米。由于村子里各家的好地都种庄稼或者种菜，只有房前屋后以前的废土沟里栽种，所以土壤不好。没有专业人员指导，挖的坑，埋的土都不合格，因此种的树成活率低。
　　刚开始栽树时，我们兄弟姐妹还每天浇一次，后来春天种地忙，我们放学后作业没时间写，就得到地里帮助大人干活，因为一家三十多亩地，没有现代化的机械，全靠原始的刀割火种，单凭父亲一个人是干不过来的，所以我们那些农村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帮助父母干农活。从春天的种地，间苗到铲地、扶梨、施肥都得帮大人干。有时晚上干到六七点钟，累得躺到坑上，再也没有力气去管我家的小杨树了。
　　春天家乡的风很大，将我家的那些小杨树吹得东倒西歪，有些树由于坑挖的浅，风一吹就把树里的水分抽干了，有些树被风吹倒没有人扶正，结果根部土松了，小杨树委曲地倒在沟里，树头碰到地上，叶子一片片变黄了，皮肤也一天天失去了血色，最后像一个宫女的干尸死在没人观注的角落里。
　　几年夏天也没下大雨，可是八五年夏天下了几场大雨，那些栽到坑里的树一直被水泡着，有的水到树的腰上，有的水到了树的脖子，小树淹淹一息，拼死挣扎着，希望有人能把它们从水里救出来，可是家里人忙着排地里的水，东面坑里的水想排也排不了，我们只好心疼地看着小杨树一棵棵死去。
　　大雨过后，只有高的地方活了一些树。可是那时村子里的人不怎么爱惜树，也不把树当回事儿，当时也没有保护树的法律，因此村子里一些放羊、放马、放牛的将这些马牛羊往坑里一放不管了，有一些小树被羊啃破了皮，有的被牛撞歪了，有的被马将上边的叶子吃掉了，村里人有的将小树当成鞭杆给砍了，有的少个锹把也偷着砍几棵，有的当架条用了整个小树林面目全非，东倒西歪，在杂草里看不到几棵小树。
　　不但我家的树没剩几棵，其它家的树也一样，后来村子里在路边和各家的地头栽了几批树，由于没有专人负责也都没了。
　　初三快毕业时，我家的120棵小树，歪歪扭扭地没有几棵了，这也像我们初中的学生，刚上初一时四个班，到初二时三个班，到毕业时也就剩一个班学生了。由于我们中学升学率低，重点高中每年能考上一两个，而且要考好几年，普通高中一年考几个，可是普通高中那些年考大学的升学率特别低，我们村子里多少年也没考出几个大学生，因此一些家长认为孩子上学，认识几个字，会算个账也就够用了，家里少劳力，就让孩子回家干活了。我们的老师那时代课的特别多，有一些老师管理简单粗暴，动不动就可以开除学生，有一些老师为了班级的成绩，将班级学习成绩差的都撵回家了，也有一些学生，在学校没意思自己退学的，总之那些年比较自由，想上学就上，想回家种地就回家种地，为此真的耽误了一些好学生。
　　我后来上高中，考大学又到外地工作，早将我家的那些小杨树忘到脑后去了，我想他们早已经不存在了，可是那年父亲要在老家盖房子，说东边大坑里那些杨树能用上。我诧异地问：“是我上初中那年栽的吗？我初三毕业时就没几棵了，这些年我以为早死没了呢。”母亲在一傍接话说：“你不在农村，你不知道，这些年国家对树管理特别严，自己家的树都不能乱砍乱伐，偷树砍树犯法的，所以再没有人敢偷树了，村里的树这些年也多了起来。”
　　我来到东边大坑，在大坑南边的边角上有二十多棵大杨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树的皮上还能看到小时候被羊啃坏，又长出来的疤痕。要是当年就有这条法律，我家的小杨树早变成了一片树林，要是当年国家和家里都重视孩子们上学，我的很多有天赋的同学，不可能那么早辍学，也许有很多人能考上大学，还是现在的政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