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玉:探梅

作者: 王红玉 来源: 原创 时间: 2018-08-11 06:47 阅读:
王红玉:探梅

  我很小就喜爱冰肌铁骨的梅花。记得在松花江畔的老家上学时,有一回去购置年画,竟鬼使神差地把梅兰竹菊四君子请回家中,是国画配以狂草的那种,擅长书法绘画的父亲很是喜欢,说梅花的品质最像北方人。那四桢画,至今被父亲收藏着。
  古往今来,梅一向是人们吟咏的对象,她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以清雅俊逸、风韵独胜、神形俱清、节操凝重而得到人们的赏识,中国的传统文人视梅花为花中清客,并把它与松、竹称为岁寒三友。雅致深婉的梅花情结,铭刻着一个人生活的情趣和人生的追求,所以,我对梅花,不仅仅局限于喜爱,而且是心怀敬重的。
  没见过真正的梅,所以一直神往,而且神往那种梅雪共胜的圣境。但我想,北方有雪无梅,南方却有梅无雪,所以那种雪压冬梅白絮飞的景观,一般人是很难遇到的吧?我觉得,有雪无梅和有梅无雪同样缺少质感,同样是一种缺憾。二者缺一,雪不是真正的雪,梅也不是真正的梅。梅花应该是与白雪相伴相生的,尤其是在大雪纷飞中赏梅,更是美之极致。我身居北方,虽然百丈冰常见,可花枝俏也只有在温室里才有相遇的可能。在零下30度左右的冰天雪地里,无论什么花都是俏不出来的,梅自然也不例外,可见精神也是需要一定的底线的。
  今年冬季我从北方来上海探亲,但上海却浸泡在雨雾里。据说,春节前夕的夜里,这儿偷偷地下了些许小雪,当起早的人们欣喜地传播这一特大新闻的时候,另一群跑出去看雪的人却已经为雪的融尽而沮丧不堪后悔不迭了。
  我是伴着雪花飞舞长了一岁又一岁的,对雪可以说是厮熟得很,遗憾的是,我却没有见过真正的梅。恰巧听说上海世纪公园正在举办梅花展,不禁窃喜,赏梅的机会垂手可得矣。
  我是听着梅的声音,嗅着梅的香味赶来的。窃喜的心里甚至怀着鬼胎,想趁人不备,带走一枝梅,让它陪我一道回到北方——哇,试想,南国的红梅与北国的白雪或牵手或相拥,该是何等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的意境啊!
  一想这事,心里就美,因此一路上欣喜着。诗曰:十里梅花香雪海,千树万枝浮暗香,想那梅,根深深地植于南国的土壤里,枝叶汲取着日月精华,或红花怒放,或绿萼翩跹,或紫蕾吐蕊,或玉瓣翻飞。而园中,那个赏梅爱梅的我,看百枝凝雪,听千树开唱,徜徉梅林之间,沐浴香涛之中,赏梅之千般风姿,品梅之万种情韵,真的该是心花怒放了吧?我想置身于繁葩似雪中,任凭花拂雪拥;我想在红绽白吐中深吸一口梅香,醉倒在梅花丛中,融化在梅的世界里……还未见梅,就痴想做一株梅,它已撩拨得我心潮澎湃,意乱情迷。
  随口吟咏着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乐滋滋地掏出十元买了的门票,又毫不犹豫地加上十元钱的赏梅票,梅园就属于我了。一想那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梅就要绽放在眼前,恨不能立即投入梅的怀抱。年近不惑的我,竟还如此狂热,那独居书房,时常吟咏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词句早已遗忘殆尽。
  入得梅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梅的盆景,隔三步五步就是一处。因是盆景,梅株不是很大,却也别致,因为它是在人的引导下生长成的,所以它们的造型,或高高低低,或疏朗倾斜,倒也算是错落有致,别有情趣。花蕾含苞待放,但没有开花,心想,园艺工人也真会吊人胃口,先拿些个小盆景诱惑一下,也太小儿科了吧?这样想着走着,看完这个盆景又看那个盆景,走了很远还是盆景,心里就有点急,就有点为那梅不平了:这样憋屈在大大小小的盆子里,离天很远,离地不近,虽言为梅,何谈梅树?它们既不得天时,又不得地利,难怪人家花不开放。掐指算来,这一天是正月初五,梅展已在前三天就开始了,眼前看到的或许只是序幕,好戏也许还在后头,既然言称梅花展,就一定会有梅花绽放枝头的。既然期待着柳暗花明,也就没有理由善罢甘休,于是一心一意地向梅园的深处走去,管它庭院深深深几许,总得探察到香脸半开娇旖旎吧?再走,是盆景,是含苞待放,再走,还是盆景,还是含苞待放,直走到梅园的尽头,依然是盆景,依然是含苞待放,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梅今天真的不能为我而开了?我不死心,我不甘心,于是又折回,细细地寻觅,终于在一处暖棚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几朵梅花,但那花开得憔悴、无奈,像是几个营养严重不良的闺中女子,虽有几分娇羞尚存,但是只能让人怜,却不讨人爱了。几乎是一瞬间,强烈的失落和失意,让我的目光不忍心再在梅花的枝头睃巡。
  花憋屈着,我也憋屈着。我不能说我没有看到梅,因为那的确叫梅,不叫别的,但我却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欺骗了我呢?是梅?不是,梅是无辜的,它的脚下,是盆底,而不是它该依附的土地,因而它没有可以长成梅树的深深的根基;它的身躯,被人为地捆绑过,束缚过,修剪过,不能自由成长,它没有自我,它只能违心地做盆景,而不能做梅树。
  我的心里多少有些悲哀的感觉,而那些来来往往的赏梅人呢?他们看不到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的美景,感受不到凌寒疏影时花谢,傲霜暗香腊蕊开的英姿,在全国最大的城市,在一个叫做世纪公园的梅花展的日子里,我们大家也只能高兴而来遗憾而去了。
  轰轰烈烈的炒作,寥寥落落的小花骨朵,这是一些精明的人强加给梅的耻辱,这耻辱不仅让梅没了颜面,更让梅没了品格,而这耻辱的重拳所击打的,是把梅拔高成摇钱树的人们。
  我,一个来上海探亲的北方人,忽然觉得这里的雨把我的热情浸泡得有些发凉,而我对上海以及梅花的亲情,也在连绵的雨里被稀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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